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六章(第7/21页)

“你们大概在吸烟吧?”他说,与打着灯笼、跟在背后的学监从浓浓的烟雾中露了出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火,是你给的?”

守兵发誓没给。我们回答,我们身边带有火绒。学监答应把火绒和雪茄全部没收,帕宁便走了,没有发觉帽子的数目超过人数一倍。

星期六晚上,学监来宣布,我与另一位同学已可回家,其他的人要关到星期一。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侮辱,要求学监让我留下。他退后一步,看了看我,姿态优美,神色威严,在芭蕾舞中,皇帝和英雄就是这样表现他们的愤怒的。他说了一句:“那您就待着吧。”便走了。最后这一越轨行为使我在家中受到的责备,比整个事件更多。

这样,我头一次不在父母家中过夜,而是睡在禁闭室中。不久我又尝到了另一种监禁的味道,那已不是八天,而是九个月,九个月以后也不是回家,而是流放。但这已是后话。

从此我在班级中获得了普遍的喜爱。本来大家公认我是好学生,马洛夫事件后,我像果戈理笔下的著名夫人49一样,成了一切方面都尽善尽美的好学生。

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学到什么,学得很好吗?我认为:“能。”与40年代相比,当时的教学贫乏一些,知识面也窄一些。然而大学不应该是科学教育的终点;它的责任是使一个人能够用自己的腿继续走路,是提出问题,启发思考。有些教授正是这样做的,如米·格·帕夫洛夫50,另一方面,卡切诺夫斯基51那样的人也是这么做的。何况使大学生得到发展的主要不是讲义和教授,而是年轻人之间的接触,思想的交流,学习的切磋……莫斯科大学尽了自己的责任;教授们曾以自己的讲课帮助了莱蒙托夫、别林斯基、屠格涅夫、卡韦林52和皮罗戈夫53等人的成长,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打波士顿牌,更可以心安理得地长眠在九泉之下了。

但他们中间也有一些怪物,一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人物——从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丘马科夫到加夫里尔·米亚赫科夫54,形形色色,无奇不有,前者把普安索55教科书中的公式生搬硬套,以地主阶级随心所欲的特权任意增减字母,还把平方当作根,把X当作已知数;后者教的是世界上最硬性的科学——战术,由于经常与英雄事物打交道,他本人也具有了整齐的军人外表:纽扣直扣到咽喉上,领带没一丝皱纹;他讲课时像喊口令似的。

“诸位!”他大喊道,“注意,炮兵部队!”

这不是说他在指挥炮兵部队,不过是讲义上有这么一个标题。多么可惜,尼古拉没有视察过莫斯科大学,如果他看到米亚赫科夫,一定会提拔他当学区总监的。

至于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赖斯,这位先生讲的化学从没超出化学三大元素中第二个大元素氢的范围!他当上化学教授,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的叔父研究过这门学问。叶卡捷琳娜皇朝末期,俄国去聘请这位老人,老头儿不肯来,便推荐了侄儿代替他……

我们一共念了四年大学,因为霍乱流行时期,学校整整停课一个学期。这四年中最大的事件便是霍乱,洪堡56的莅临和乌瓦罗夫57的来访。

洪堡从乌拉尔回来时,莫斯科自然科学家协会在大学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这个协会的会员有大法官和省长等等,总之,是一些从来不研究自然科学,也不研究非自然科学的人。洪堡是普鲁士国王的宫廷大臣,沙皇又曾授予他安娜勋章,并下令免收材料费和证书费58,他的声望传进了这班人的耳朵。他们知道他登上过琴博腊索山峰59,居住过桑苏西宫60,因此决心不让自己在这位大人物面前出乖露丑。

时至今日,我们对待欧洲人和欧洲,仍像外省人对待帝京的居民一样,百般奉承,自叹不如,把每一差异当作缺陷,为自己的特点脸红,尽力掩饰,以致总是低声下气,模仿别人。原因在于我们给唬住了,还没有从彼得大帝的嘲笑,比龙的侮辱,德籍官僚和法国教师的蔑视下解放出来。西方人议论我们心口不一,奸诈阴险,把我们的面子观念和自我吹嘘当作了存心欺骗。在我们这里,同一个人可以有两副面孔:既准备与自由派握手言欢,也乐意充当正统的保王党人;这不是什么别有用心,只是出于恭敬,为了讨好别人。在我们的颅骨上,取悦于人61的结节特别发达。

德拉姆勋爵62有一次说:“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是真正的辉格党人,具有辉格党人的灵魂。”

德·弗·戈利岑公爵是可敬的俄国贵族,但他怎么会是“辉格党人”,根据何在,这我就不明白了。事实不过是:公爵到了晚年,想讨好德拉姆,因此把自己打扮成辉格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