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二章(第3/7页)
“我什么也不知道,关于我的供词,我没有一个字需要补充。”我回答他。
戈利岑站了起来,用枯涩的嗓音说道:
“既然您不愿意,就不能怪我们了!”
审问到此全部结束。
到了1835年1月或2月,委员会最后一次传见我,这是为了让我重读一下我写过的答词,如果有什么补充,可以写上。只有舒宾斯基一人在场。我看完后对他说:
“我想请问一下,根据这些问题和这些回答,可以给一个人定什么罪?你们可以引用法典中哪一条给我判刑?”
“法典是为另一类罪行制订的。”穿蓝制服的上校回答。
“问题不在这里。我重读一遍这些作文练习,不能相信我坐六个多月牢就是为了这点事。”
“您真的以为,”舒宾斯基反问道,“我们就这么信任您,认为您没有组织秘密团体吗?”
“这团体在哪儿啊?”我问。
“我们没有找到它的踪迹,你们也没有干成什么,这是你们的幸运。我们及时制止了你们,简单说就是我们挽救了你们。”
这与《钦差大臣》中铁匠老婆波希列普金娜和她丈夫的故事11,何等相似!
我签字时,舒宾斯基打铃吩咐叫神父来。神父进屋,在我的签字下写了几句,说明我的全部供词均出于自愿,并无强迫情事。不用说,我受审时,他并不在场,现在甚至也没做做样子,问我一声当时的情形。这又是一个关在门外的见证人!
随着审问的结束,监狱的管理有些放松了。家属可以在城防司令部打条子来探望。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3月中旬,我们的判决书批准了;谁也不知道它的内容;一些人说我们将给送往高加索,另一些人说是送往博布鲁伊斯克,也有些人指望我们会无罪开释(斯塔阿尔便是其中一个,他曾专门给皇上写过一个奏折,建议就把在押时期作为对我们的惩罚)。
最后,到了3月20日,我们给全部叫去,听戈利岑公爵宣读判决书。这一天真是喜上加喜,我们被捕后还是第一次见面。
在宪兵队和警备部队军官的包围警戒下,我们彼此握手拥抱,兴高采烈,吵吵闹闹。会面鼓舞了大家,我们互相探听情况,交换消息,没有个完。
索科洛夫斯基也在场,他瘦了一些,脸色苍白,但幽默不减往日。
他写过《宇宙》《赫维里》及其他一些相当好的诗歌,天生具有诗才,但缺乏与众不同的独特风格,必须前进一步,然而又修养不够,无法继续前进。他好玩,可爱,生活在诗情画意中,却根本不是政治人物。他谈笑风生,待人亲切,是及时行乐的好伙伴,一个乐天随和的人,喜欢吃吃喝喝——正如我们大家……也许更甚一些。
索科洛夫斯基是从酒筵上无意之间落进监狱的,但他能正确对待一切,在监狱中他成熟了。委员会的秘书,那位道学先生、虔诚的信徒和密探,在嫉妒、贪欲和谗言中逐渐消瘦、白了头发的家伙,出自忠君思想和宗教精神,不敢照字面理解最后两行诗的意义,问索科洛夫斯基:
“诗歌最后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针对谁的?”
“请您放心,”索科洛夫斯基回答,“这不是针对皇上的,而且我要特别提请您注意这个可以从轻发落的细节。”
秘书耸耸肩膀,把两眼朝上一翻,一声不作,瞪了索科洛夫斯基好久,嗅了一撮鼻烟。
索科洛夫斯基是在彼得堡被捕的,警察没跟他说一声,便把他送到了莫斯科。我们的警察经常喜欢开这种玩笑,其实毫无必要。世界上任何职业都不如警察那么枯燥、讨厌,对自己毫无艺术要求,也不希罕任何装潢和粉饰。索科洛夫斯基直接给送进了监狱,关在一间黑黑的储藏室中。为什么要把他关在监牢里,我们却关在兵营中?
他随身只带着两三件衬衣,其他一无所有。在英国,每个犯人一进监牢,就给请去洗澡,我们这里却唯恐犯人太清洁。
要不是哈兹大夫12把自己一包内衣送给他,他身上非长满虱子不可。
哈兹大夫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怪物。这位傻头傻脑、受尽损害的人是不应该忘记的,他的一生比墓志铭上那种官样文章式的溢美之词好得多,它们只是为两个上层阶级歌功颂德,可惜这些德行直到身体开始腐烂时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