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六章(第3/7页)
这设计是完美的,惊人的,疯狂的,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才选中了它,也正因为这样,它才应该付诸实施。有人说,山负担不了这座神庙。我不相信。特别是如果我们想起美国和英国工程师的一切新技术,那种车行八分钟的隧道和链索桥等等。
米洛拉多维奇伯爵11向维特贝格建议,用整块花岗石制作神庙底层的粗大圆柱。有人向伯爵指出,从芬兰运来,运费非常昂贵。
“正因为这样,才要定购这些花岗石,”他答道,“如果莫斯科河边就有花岗岩采石场,它们造的柱子就不希罕了。”
米洛拉多维奇是军人,也是诗人,因此一般说来,他懂得诗的意境。宏伟的事物需要用宏伟的材料制作。
唯独大自然的伟大是不必付出代价的。
维特贝格的清白,有些人从未怀疑过,但是他们也攻击他,因为他的主要罪状是:他,一个没有经验的艺术家,对官场内幕一窍不通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占据主任委员的位置?他应该只担任建筑师的角色。这是毫无疑义的。
但坐在自己房间里提出这些责备是容易的。他正因为年轻,没有经验,正因为是个艺术家,才会接受这个职务;他接受是因为他的设计被采纳之后,他认为一切都很简单了;他接受是因为皇帝亲自向他提议,鼓励他,支持他。谁不会冲昏头脑呢?……那种清醒的、稳健的、有自制力的人,在哪里呢?即使有,他们也创造不出宏伟的设计图,也不可能叫“石头讲话”!
不言而喻,维特贝格遭到了一群骗子的包围,这些人把俄国看作交易所,把当官看作赚钱的买卖,把职务看作发财的捷径。不难理解,他们是在维特贝格脚下挖洞。但是要使他落进陷阱;永远爬不出来,单单盗窃还不够,还需要一些人的嫉妒,另一些人被伤害的虚荣心从旁协助。
维特贝格在委员会中的同事是:菲拉列特总主教,莫斯科总督,库什尼科夫枢密官;所有这些人一开始就因为与一个黄口小儿共事而愤愤不平,何况这小子还敢直抒己见,不留情面。
他们与其他人一起陷害他,污蔑他,最后又无动于衷地毁灭他的一生。
神秘主义大臣亚·尼·戈利岑公爵的下台,以及随之而来的亚历山大的去世,都促成了他的失败。
由于戈利岑大臣的免职,共济会,圣经会,路德派虔信主义教会,都失势了;它们本来炙手可热,在喀山以马格尼茨基12,在彼得堡以鲁尼奇13为代表,已发展到荒谬绝伦的地步,以致野蛮的迫害,疯狂的乱舞,歇斯底里的狂叫,闹得乌烟瘴气,无奇不有。
于是粗暴、野蛮、愚昧无知的东正教乘机抬头,占了上风。它由诺夫哥罗德修士大司祭福季带头传播,这个福季与奥尔洛娃伯爵夫人14有着某种亲密关系——当然不是肉体关系。著名的阿列克谢·格里戈里耶维奇掐死了彼得三世,女儿想为他超度亡灵,把叶卡捷琳娜从修道院没收的无数领地15,大部分赠给了福季和他的修道院,自己也疯疯癫癫,刻苦修行。
但是,不论彼得堡政府怎样更改立国的原则,怎样变换它的教义,有一点是始终不变、贯彻到底的,这就是不公正的压制和迫害。鲁尼奇们和马格尼茨基们的暴虐,现在落到了鲁尼奇们和马格尼茨基们本人身上。昨天圣经会还是道德和宗教的支柱,受到庇护和表彰,今天却关闭了,查封了,地位一落千丈,几乎与假金币差不多;《郇山通报》16昨天还被推荐给父亲们做家庭读物,现在变得比伏尔泰和狄德罗的著作更危险,遭到了查禁,它的发行人拉布津也被流放到了沃洛格达。
亚·尼·戈利岑公爵的倒台连累了维特贝格,他成了众矢之的,委员会把一切责任推给他,总主教埋怨他,总督生他的气。他的答复“狂妄自大”(在他的案件中,狂妄自大是主要罪状之一),他的属员“贪污盗窃”——仿佛在俄国还有不贪污的官员。然而可能维特贝格手下那班人贪赃枉法的事更多:他从来没有管理行政机关和高级窃贼的经验。
亚历山大命令阿拉克切耶夫调查案件。他同情维特贝格,通过自己的一个亲信转告他,他相信维特贝格是正直的。
但是亚历山大死了,阿拉克切耶夫也下台了。维特贝格的案子在尼古拉统治下马上变得对他不利了。它拖了十年,荒谬到令人难以相信。刑事法庭确认的各条罪状,最高法院推翻了。刑事法庭否定的各条,最高法院却看作罪状。国务会议则认为一切罪状均属事实。皇上“享有君主的最高特权,可以赦罪,也可以减刑”,在判决书上作了批示:流放维亚特卡。
就这样,维特贝格“因非法利用亚历山大陛下之信任,使国库蒙受损失”,被撤职流放了。据说,他个人的非法所得多达百万卢布,他的田产被没收了,一切家私都被公开拍卖,有人还散布谣言,说他把大量财产转移到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