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六章(第7/13页)
本肯多夫耸耸肩膀,摊开双手,表示一切道理他都知道,于是打断了我的话:
“我是向您宣布皇上的旨意,您却向我发表议论。您向我说什么,或者我向您说什么,这都无关紧要,都是废话。现在什么也不能改变了,至于将来怎样,一部分要取决于您自己。您既然提到了您的第一次事件,那么我得特别提请您注意,别招来第三次,到了第三次,您恐怕就不能这么便宜了。”
本肯多夫微微一笑,向我表示了好意,便朝那些求情的人走去。他很少与他们讲话,收了状子,略看一眼,便丢给杜贝尔特,对求情者的诉说,只偶尔露一下表示体谅的优雅笑容。这些人整整筹划了几个月,日夜盼望着这次会见,它关系到他们的荣誉、财产和家庭;他们费尽周折,花了多少力气,才走进这间客厅,而在叩开紧闭的双扉之前,宪兵或司阍又曾把他们赶走过多少次。何况不是万不得已,他们决不敢冒昧求见秘密警察的头子;事前,一切合法道路必然都已试过。可是这个人却用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对他们敷衍搪塞,可想而知,最后不过是某个科长作出某种决定,把案件移交另一个衙门而已。那么他这么忙忙碌碌,忧心忡忡,又是为的什么呢?
本肯多夫刚走到挂勋章的老头儿面前,那人就双膝一跪,诉起苦来:
“伯爵大人,请您设身处地替我想想。”
“真不害臊,”伯爵大声呵斥,“您玷污了您的勋章!”于是怀着崇高的愤怒扬长而过,没有收他的状子。老人默默起立,无神的眼光显得恐怖而困惑,下嘴唇哆嗦着,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种人异想天开,指望当一个人,却落得如此不像人样!
杜贝尔特上前向老头儿收了状子,说道:
“您这是何苦啊?好吧,您把状子给我,我会处理的。”
本肯多夫觐见皇上去了。
“我怎么办呢?”我问杜贝尔特。
“您请内务大臣挑选一个合意的城市就成了,我们不想干涉。我们明天就把全部案卷转到那里;我祝贺您获得这么顺利的解决。”
“我十分感谢您!”
离开本肯多夫那儿,我便回到了部里。我已说过,我们的主任属于那类德国人,这种人有点像狐猴,细长条子,做事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他头脑迟钝,思路不清,要揣摩好久才能理出一点头绪。不幸我把事情告诉他时,第三厅的公文尚未送到。这事他完全没有料到,因此像晴天霹雳,吓得他话也说不连贯了,他自己也觉察了这一点,为了改正,只得对我说:“请允许我使用德语”32。也许他用德语讲话,文法错误可以少些,但意思仍不准确鲜明。我看得很清楚,在他身上有两种情绪在搏斗,他了解这处分完全不公正,但认为主任的责任是拥护政府的行动;他既不愿在我面前扮演粗野的角色,又不能忘记秘密警察与内务部之间经常存在的敌对情绪。这样混乱的思想要表达得清清楚楚,自然不易办到。最后他只得声明,在向大臣请示之前,他不便表示什么,说毕便去找他。
斯特罗戈诺夫伯爵召见我,向我了解情况,仔细听完以后,对我谈了他的结论:
“这纯粹是警察的陷害。嘿,好吧,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真的以为他会马上觐见皇上,向他说明一切,其实大臣们是不会这么鲁莽行事的。
“关于您这件事,”他接着说,“我已收到皇上的命令,这就是,您瞧,它要我选择一个地点,安排您的职务。您希望去哪里?”
“特维尔或诺夫哥罗德。”我回答。
“当然……好吧,既然地点可以由我决定,而这两个城市对您大概都一样,那么一有省府参议的空缺,我首先委派您,按照您的官衔,这是您可能得到的最高职位了。现在您可以准备缝一套绣花领圈的官服啦。”他又打趣道。
这就是他的对策,但并不符合我的要求。
过了一星期,斯特罗戈诺夫呈报枢密院,任命我为诺夫哥罗德省的参议。
这是十分可笑的,多少个秘书、八等文官和省县官员,都在凯觑这个位置,为它奔走钻营,千方百计托人情,送贿赂,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神圣的诺言,可是这位大臣为了执行圣上的旨意,为了对秘密警察进行报复,决定用升级作为惩罚,让苦药变成甜酒,突然把这个空缺(大家你争我夺、梦寐以求的目标)丢到了一个人的脚下,而这个人却是抱定宗旨,一有机会就要弃官出走的。
辞别斯特罗戈诺夫之后,我便去拜见一位夫人;关于我与她的认识,应该补充几句。
我上彼得堡时,父亲给我的介绍信中,有一封我拿起过十多次,在手中簸弄了一会儿,又放回了桌上,把拜访推迟到下一天。这信是写给一位七十岁的阔绰贵妇人的;我父亲与她的友谊还是早年开始的;他认识她时,她还在叶卡捷琳娜女皇宫中,后来他们在巴黎重逢,一起游历各地,最后,三十年前,两人都回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