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六章(第5/13页)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穿着没有肩章的军装坐在那里一边写字,一边吸烟斗。他一见我,马上起立,请我在他对面坐下,用下面这句奇怪的话开始:
“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伯爵25使我有机会见到阁下。今天早晨您应该会见过萨赫迪斯基26了吧?”
“见过。”
“我很抱歉,为了一件对您十分不愉快的事,不得不把您请来。您的疏忽又招致了陛下对您的不满。”
“将军,我要对您说的,与对萨赫迪斯基伯爵说过的一样,我不能想象,仅仅由于我复述了街头的谣言,就得再度流放。您当然比我更早听到这谣言,可能也像我一样谈论过。”
“是的,这事我听到过,也讲过,在这方面我们是一致的;不同的是,我讲到这无稽之谈时,坚信它纯属虚构,您却根据这谣言攻击整个警察机构。这完全是出于诽谤政府的不幸情绪,这种情绪是西方的腐朽影响在阁下身上的反映。在法国,政府与各党派水火不相容,它们也任意诋毁它;可是我们不同,我们的政府像慈父,一切都可以在内部解决……我们正尽一切力量要让社会尽可能保持安定和平静,然而有些人不顾惨痛的教训,坚持徒劳无益的反对派立场,企图煽动舆论的不满,用口头和书面传布谣言,说警察在大街上杀人。是不是?您在信上写过这事吧?”
“我没想到它有这么严重,这才认为根本没有必要隐瞒我在信上谈过这事,而且我还得指出,我这信只是写给父亲的家信。”
“当然事情并不严重,但是它却对您不利。皇上马上想起您的姓名,想起您到过维亚特卡,命令把您送回那里。因此伯爵要我通知您,请您明天上午八时前来见他,他会向您说明陛下的旨意。”
“那么这是说,为了您所讲的那件并不严重的事,我便得挈带有病的妻子,有病的孩子,前往维亚特卡?……”
“您在政府供职吗?”杜贝尔特问,仔细打量我的文官制服上的纽扣。
“我在内务部办公。”
“多久了?”
“六个来月。”
“一直在彼得堡?”
“是的。”
“我没有印象。”
“您瞧,”我笑笑说,“我多么安分守己。”
萨赫迪斯基不知道我已经结婚,杜贝尔特不知道我在政府机关任职,可是他们知道我在房间里讲些什么,想些什么,给我父亲写信谈些什么……问题在于我那时刚开始与彼得堡的文学界人士接近,发表文章,主要是我从弗拉基米尔调到彼得堡,是通过斯特罗戈诺夫伯爵的关系,完全没有让秘密警察插手;到达彼得堡后,我也没有听从一些好心人的劝导,立刻向杜贝尔特或第三厅报到。
“好吧,”杜贝尔特打断我的话头,说道,“我们收集到的情报,对您都是有利的,昨天我还对茹科夫斯基说过,我真希望我的儿子得到的反应,也能像他对您的评论那么好呢。”
“可我还是得回维亚特卡……”
“要知道这是您的不幸,因为报告已呈交皇上,当时有许多情况还不清楚。您必须走,这不能改变,但是我想,可以把维亚特卡换成另一个城市。我跟伯爵商量一下,他今天还要进宫。一切可以使您从轻发落的办法,我们都将尽力而为;伯爵是像天使一般善良的。”
我站了起来。杜贝尔特送我到办公室门口,这时我忍不住,站定了对他说:
“将军,我对您有个小小的请求。如果您有事,最好别派警察或宪兵去叫我,他们会弄得人心惶惶,特别在晚上。我的妻有病,为什么她该为岗警的事受罪呢?”
“哦,我的天,实在抱歉!”杜贝尔特回答,“这些人都笨手笨脚的。您放心,我不会再派警察打扰您。那么,明天见;别忘了,八点钟去见伯爵;我们在那儿会面。”
仿佛我们在相约上斯穆罗夫饭店吃牡蛎。
翌日八时,我到了本肯多夫的会客厅。那里已有五六个人在求见,他们垂头丧气,心事重重,靠墙站立,听到一点响声就惶恐不安,把身子缩得更紧,对每一个走过的副官都弯腰鞠躬。其中有一个女的,穿了丧服,拿着一卷纸坐在那儿,纸像白杨树叶一样在抖动。离她三步远,站着一个高高的、背有些佝偻的老人,七十来岁,秃顶,皮肤有些发黄,穿一件深绿色军大衣,胸前挂了一排奖章和十字勋章。他不时叹气,摇摇头,喃喃地自言自语。
窗旁坐着一个人,大模大样的,像是这儿的“上宾”或者奴仆和值星官。我进屋时,他站起身,我仔细瞧他的脸,认出了他;在戏院里,人家指给我看过这个讨厌的家伙,那是街上的主要特务之一,记得名叫法勃尔。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