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尼·赫·凯切尔(1842—1847)(第2/14页)
到一定的时候,凯切尔进了医科大学。这也是纯粹外国式的学府,没有太多的东正教精神。在那儿教课的有“正直的基督徒”洛德尔,他是歌德的朋友,洪堡的老师,一位坚定的自由思想家,当时的杰出人才之一,正是这些人使德国上升到了它不敢想望的高度。对于他们,科学还是一种宗教、宣传和战斗,他们本人也刚摆脱神学的羁绊获得自由,对斗争记忆犹新,但他们相信这胜利,并以此自豪。洛德尔始终反对按照菲拉列特的教义问答讲授解剖学。他旁边还有瓦尔德海姆·费谢尔和外科医师希尔德勃兰特,这些人我已在另一个地方3讲过了。此外还有各种德籍助理、实验员、解剖员和药剂师。“听不到一句俄国话,看不到一张俄国脸”4。俄国的一切都退到了次要地位。我们想得起的唯一例外,只有佳季科夫斯基5。凯切尔尊敬地怀念着他,看来他对学生们有着良好的影响。然而直到最近,医科大学仍与其他大学不相往来,那里的学生包括德国人和教会中学毕业生两类,他们不问外事,只知道埋头读书。
但埋头读书对凯切尔是不够的。这充分证明他不是德国人,他寻找的首先不是职业。
他的家庭对他没有特殊的吸引力,从年轻时起他就喜欢独自过活。周围的其他人只能使他感到屈辱和厌恶。于是他拿起席勒的作品一读再读。
凯切尔后来翻译过莎士比亚全集6,但不能清除席勒对他的影响。
席勒非常符合我们大学生的口味。波查和麦克司,卡尔·穆尔和斐迪南7,大学生,当强盗的大学生——这一切是黎明前的抗议,最早的愤怒。凯切尔热血沸腾,感情胜过理智,席勒诗中反映的一切,对话中包含的革命哲理,他是容易领悟和接受的。他废寝忘餐,反复阅读,对他说来批判和怀疑是完全不存在的。
在席勒之后过了几年,他找到了另一种读物,他的精神生活终于确定了。其余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再吸引他。90年代8,这天翻地覆的席勒式大悲剧,以它诗的光芒和流血,以它森严的美德和光辉的理想,以它所表现的黎明和抗议的性质,吞没了他。但在这里凯切尔也没形成明确的观念。他把法国大革命当作圣经故事;他相信它,喜爱它的代表人物,对他们倾注了个人的好恶和爱憎,幕后的一切他还无暇过问。
1831年我与他在帕谢克家初次会面时,他是这样;1847年我与他在黑土站分别时,他仍是这样。
作为一个理想家(不是浪漫主义的理想家,不妨说是政治伦理的理想家),他在当时的医科大学中恐怕很难找到他所要寻找的生活环境。他内心的苦闷不是医学所能解决的。他脱离了周围的人,愈来愈沉浸在幻想的人物中,企图从他们中寻找精神寄托。他到处遇到的都是截然不同的趣味,微不足道的小人,他变得桀骜不驯了,习惯于皱眉头,毫无必要地讲一些令人不快的真理,那种大家知道的真理。他竭力想过拉方登9的“畸零人”式生活,成为“索科利尼基10的鲁滨孙”。他家的小花园中有一个亭子,他搬进里面,于是像当时尼·阿·波列沃伊调侃他的,“凯切尔医师在那儿翻译席勒医师的作品了”11。亭子的门没有锁……屋内连转身也困难。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早上他在园子里翻土,种花,移栽树木,免费给附近的穷人治病,校对《强盗》和《斐艾斯柯》12的校样,读马拉和罗伯斯庇尔的演说辞,代替对梦想的未来的祈祷。总之,如果他少读一点书,多拿一点铁锹,他就可以成为卢梭的理想人物了。
凯切尔是在1831年通过瓦季姆的关系与我们熟识的13。那时我们的小组除了他和我,还有萨佐诺夫、萨京、帕谢克和他两个哥哥,以及两三个大学生;凯切尔认为我们是实现他的神圣理想的种子,是1826年被刈割一空的庄稼地14上新长出的幼苗,因此满腔热情地靠拢我们。他比我们年长,很快就掌握了“精神检察官”的大权,我们每走一步,他总要提出意见,有时甚至是训斥。我们相信他是实事求是的人,经验比我们丰富,何况我们爱他,非常爱他。谁病了,凯切尔便来当护士,直到病人痊愈才离开。科尔列伊夫、安东诺维奇等人被捕后,凯切尔首先到监狱探望他们,安慰他们,替他们奔走,以致宪兵将军利索夫斯基把他叫去,要他当心一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军医官!)。纳杰日金15“在理论上”爱上了一位小姐,想与她秘密结婚,因为她的父母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于是凯切尔自告奋勇,替他安排了浪漫主义的私奔,亲自裹了那件著名的红里子黑斗篷,与新郎一起坐在圣诞林荫大道的长凳上,等待那神圣的信号。信号老是没有出现。纳杰日金感到伤心和沮丧。凯切尔用斯多葛派的坚毅精神安慰他,可是绝望和安慰对纳杰日金发生了奇特的作用:他睡着了。凯切尔皱紧眉头,在林荫道上闷闷不乐地徘徊。纳杰日金半睡不醒地说:“她不来了,我们回家睡觉吧。”凯切尔把眉头皱得更紧了,没精打采地摇摇头,扶着昏昏欲睡的纳杰日金回家了。他们刚走,小姐从家中出来了,约定的信号重复了不是一次,而是十来次,她等了一两个钟头;一切静悄悄的,她也静悄悄地走回了自己的闺房,大概哭了一场,然而也彻底治好了对纳杰日金的相思病16。凯切尔一直不能宽恕纳杰日金的瞌睡症,总是摇摇头,张开颤抖的下嘴唇说:“他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