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六章(第5/10页)

一个法国人告诉我,在路易-菲力普时期,Э卷进了一场政治事件,隐藏在巴黎;这种生活尽管有趣,日子长了,也使人感到厌倦、寂寞。当时担任巴黎警察厅长的是德勒赛,此人有钱,喜欢吃喝玩乐,他当官不是出于需要,而是为了好玩,因此有时仍不免寻欢作乐。他与Э有不少共同的朋友;一天,他正像法国人说的那样陶醉在“梨酒和干酪之间”29,一个朋友对他说道:

“您老是不放过可怜的Э,这何苦呢!我们失去了一个谈笑风生的朋友,他也只能像犯人一样躲在屋里。”

“对不起,”德勒赛说,“他的案子早已过去了。他干吗还躲着?”他带着讽刺的意味向朋友们笑了笑。“我马上派人通知他,他这是多此一举,你们不必担心。”

回到家中,他把他的一个暗探头目叫来,问他道:

“Э在巴黎吗?”

“在巴黎。”暗探回答。

“躲了起来?”德勒赛问。

“躲了起来。”暗探回答。

“在哪里?”德勒赛问。暗探掏出小本子,找到以后讲了地址。

“好,明天一早你便找他,对他说,他不必担心,我们不想抓他,他可以太平无事地住在他的寓所中。”

暗探忠实执行了命令,可是在他拜访后过了两小时,Э秘密通知自己的亲戚朋友,他得离开巴黎,躲到外地一个城市里,因为巴黎警察厅发现了他藏匿的地点!

正如密谋活动者要竭力给自己披上一层神秘的透明纱幕,用沉默宣传自己的秘密,那些显花植物则尽量表现自己,喋喋不休地把心中的一切讲个没完。

他们是咖啡馆和俱乐部的常任宣讲员;他们在那儿不断向一切表示不满,为一切仗义执言,甚至没有的事也能讲得天花乱坠,至于真有的事,更会像地图模型上的山脉一样,把它扩大两倍,甚至三倍。大家见惯了这些人,因此每逢街上发生骚乱,或者示威游行,或者举行盛大的宴会时,都不禁会到处寻找他们。

……对我说来,兰勃林咖啡馆的情景还是新鲜的,那时我对革命的后院还所知不多。确实,我在罗马到过艺术咖啡馆30,在广场上参加过集会,也到过罗马俱乐部和人民俱乐部31,但那时罗马的运动还没出现政治上蜕化变质的迹象,它是在1848年的失败之后才加速发展的。契切洛瓦基奥和他的朋友们光明磊落,他们那种南国人的表情在我看来像言语一样鲜明,而他们的言语又像朗诵一样响亮,但他们正处在热情洋溢的青年时期,他们还没有从三个世纪的沉睡中完全苏醒;“人民之子”契切洛瓦基奥根本不是职业政治鼓动家,他并不想捞取什么,只想重新回到列彼特街的小房子里安静度日,作为一家之主和自由的罗马公民,与家人一起出售木料和柴薪。

在他周围那些人身上,不可能出现庸俗无聊、废话连篇的假革命症状,那种在法国不幸流传极广的溃疡病。

不言而喻,在谈到咖啡馆的造反派和革命的流浪汉时,我想到的根本不是那些人类解放的坚强活动家,那些民族独立的热情宣传者,那些不论监狱、流放、驱逐、贫穷都不能使他们闭上嘴巴的、为人类的爱而殉难献身的人,那些政治运动的组织者和推动者——正是这些人以鲜血、眼泪和言论开创了历史的新秩序。我们这里谈的是那个骚扰不安的边缘地带,那里生长的是不能结果的空花,对这些人说来,鼓动本身便是目的和成果,他们喜欢的是人民起义这个过程本身,正如乞乞科夫的彼得鲁什卡喜欢的是读书这个过程32,尼古拉喜欢的是步法操练本身一样。

在这个问题上,反动派没什么好高兴的——它那里生长的杂草和毒菌更坏,而且不仅在边缘地带,到处都是。这包括他们所有的人:在长官面前瑟瑟发抖的官员,到处刺探消息的奸细,准备为这边也为那边杀人的职业凶手,以及形形色色丑态毕露的军官——从普鲁士容克地主到杀人不眨眼的法属阿尔及利亚人,从近卫军官兵到宫廷少年侍从为止。我在这里还只接触到世俗的反动力量,没有提到靠化缘度日的苦行僧,专搞阴谋的耶稣会教士,充当警察帮凶的教士,以及各种等级的天使和天使长。

如果说在反动阵营中也有与我们的革命空谈家相似的人物,那么这就是在典礼上摆样子的朝臣,在洗礼、婚礼、加冕礼和葬礼中跑龙套、壮声势的角色,那些为官服,为金边,为显示权力的光辉和尊贵而存在的人们。

在兰勃林咖啡馆里,冒险家们济济一堂,面前放着大大小小的酒杯。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没有任何计划,运动也没有任何真正的中心和纲领。一切得靠灵感,就像从前使徒等待圣灵的降临一样。只有一点大家是一致的,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