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六章(第4/6页)
“我敢说(在给米什莱19的信中),俄国的知识分子是最自由的人;我们在否定方面,比例如法国人,走得远得多。否定什么?不言而喻,否定旧世界。
“奥涅金带着他无所事事的绝望,现在走向了正面的理想。您似乎还没发觉这一点。在否定欧洲的过时形态,否定彼得堡(其实这依然是欧洲,只是穿上了我们的服饰,那虚有其表的脱离人民的服饰)的同时,我们也毁灭了。但是一种新的事物,那在果戈理的笔下变得怪诞的,在泛斯拉夫主义者那里被夸大了的事物,逐渐孳生了。这是一种新的因素,对人民的力量怀有信心的因素,贯穿着爱的因素。有了它,我们才开始了解人民。但是我们却离他们很远。我并不想说,我们担负着改造俄国的责任,但是我感到庆幸,我们迎来了俄罗斯的人民,我们知道他们是属于未来的世界的。
“还有一句话。我并不把科学与文学、哲学的发展混为一谈。科学即使不能改造国家,也不致与它同归于尽。它是手段,是人类的里程碑,是对大自然的胜利和解放。愚昧,只有愚昧,才是贫穷和奴役的根源。群众被自己的教育者丢在动物状态中。科学,只有科学才能在今天纠正这一点,给他们提供饮食和住所。它不是靠宣传,而是靠化学、机械学、工艺学、铁路改造人的头脑,那千百年来在物质和精神上受压制的头脑。
“我衷心感谢……”
过了两个星期,我收到了佩切林老爹下面这封信:
“我用法文写回信,原因您是知道的。我直至今日才给您写信,是因为我在格恩济岛工作太忙。一个人生活在事务纷繁的现实中,很少时间想到哲学理论;当人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向您倾诉不幸,要求您的指导和帮助时,您也就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思辨性的人类未来的命运问题了。
“我向您坦率地承认,您这次的信使我感到惶恐,我也得承认,这是一种带有私心杂念的惶恐。
“当您所说的知识(也就是您受到的教育)获得胜利的时候,我们会变得怎样呢?对于您,科学便是一切,一切的一切。这不是那广泛的、包括人的一切能力,那有形的无形的一切的科学——我们至今所了解的那种科学,而是局限的、狭隘的科学,唯物的科学,那种分析和解剖物质,除此以外什么也不知道的科学。化学,机械学,工艺学,蒸汽,电——也就是伟大的饮食科学,米歇尔·谢瓦利埃20将称之为个人崇拜的东西。这种科学一旦胜利,我们便大祸临头了!在遭到罗马皇帝迫害的时期,基督徒至少还可以逃进埃及的沙漠,暴君的剑只能在这无法跨越的边境上止步。可是在您这物质文明的暴政前面,哪里可以逃避呢?它铲平了高山,挖掘了运河,铺设了铁路,派出了轮船,它的报纸深入到非洲灼热的沙漠地带和美洲人迹罕至的大森林。正如从前把基督徒拉进竞技场,供好奇的观众取笑作乐,现在也会把我们这些一心祈祷的缄默的人送进市场,当着众人的面问我们:‘为什么您要逃避我们的社会?您应该参加我们的物质生活,与我们一起做生意,一起开办新奇的工厂。您应该到市场上去演讲,去宣传政治经济学,讨论市场行情的起落,为我们的工厂工作,发动机器和电力,去主持我们的宴会,告诉大家天堂便在人间,我们应该尽情享乐,大吃大喝,要知道明天我们便会死去!’这就是我所感到的惶恐,因为当唯物的暴政越来越主宰着一切时,能在哪里找到避难所呢?
“如果我夸大了阴暗的色彩,请原谅。我觉得,我只是根据您提出的基本原则引申出它们合乎逻辑的结果。
“为了怪诞的胡思乱想而离开俄国,这值得吗?俄国正是从您所理解的科学开始的,它也在沿着科学的路子发展。它把物质力量的巨大杠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它号召一切人才为它服务,参加它的物质福利的盛筵,它要成为全世界最文明的国家,上天把物质世界的采邑授予了它,它要把它变成自己的选民的天堂。它对文明的理解正与您的理解一样。物质的科学永远是它的力量所在。但是我们相信不灭的灵魂和未来的世界,这现世的文明与我们什么相干?俄罗斯永远不可能使我成为它的臣民。
“我简单地说明了我的思想,使我们能彼此了解。如果我的话讲得过于偏激,请您原谅。由于我星期五早上便得去爱尔兰,我不能来看您了。但是如果您能在星期三或星期四午后驾临我处,我将十分欢迎。
“请接受……
“仁慈的耶稣,赐福的耶稣!
弗·佩切林
1853年5月3日于克拉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