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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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跟我的神父发生冲突时,他要比我更强势。学校里每年举办两次青少年戏剧汇演,一次是在圣母无原罪始胎节,另一次是在3月15日。庆祝圣母无原罪始胎节时,圣母神学会会长亲自撰写了一部主题宗教剧。会员们绘制舞台布景,并且粉墨登场,青少年乐团也由会员们组成。神职人员表演的宗教剧都很深奥,非常神秘。有一次,我也参加了神学会演出,我在一部神秘剧里饰演大天使加百列,戴着披肩的铅灰色假发,身穿一件我父亲的、经过修改的长睡衣,背着一对威风凛凛的大天使翅膀。不知道因为什么,我手里攥着棕榈枝,紧张地打嗝儿,用跑调的假嗓子大声说:

我在你们头顶挥舞永恒的棕榈枝,

你们的心啊,永远不会在生活的烦恼中徘徊。

这发生在我“犯罪”之前,神父的慈爱涌遍我全身。可以说,我是剧团里的独唱演员和“首席女歌手”,扮演大天使加百列成功的热烈场景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一年之后,我开始跟神父彼此回避,他很恼火,但仍彬彬有礼,不过那种礼貌只限于面上的接触。学校里又筹备庆祝圣玛尔吉特节,神职人员跟我们学校的声乐教师合作,新创作了一出规模不小的神秘剧,声乐教师是一位虔诚的教会作曲家。他们谱写了一部小型歌剧,标题为《兔子岛》。学生合唱团一连几星期都在体操房内排演一首声乐作品,原定由我扮演圣玛尔吉特。我怀着领衔主演的莫大虚荣,带着歌谱自豪地回家,立即和母亲一起坐到钢琴前开始排练。我在第一幕就有一个“出场亮相”,从演员的角度来说非常幸运,声音和旋律我永远不会忘记。歌词是这样的:

圣玛尔吉特(在一开场就登台演唱):

多瑙河雪白的浪花啊,

拥抱着一个美丽小岛,

我生命的日子就在这里度过。

这座兔子岛啊,只属于我。

至少我自己觉得,我的嗓子纯净,高音区清澈。第一次排练之后,声乐教师另有看法,他绷着胡须杂乱的嘴唇,表情严肃地沉思了片刻,然后将神父拉到体操房的一角,跟他解释了好长时间。神父习惯性地用三个手指捏着他的长下巴,摇了摇头。就这样,我的角色被拿掉了,因为我的嗓音哑了。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奇耻大辱;我的那些竞争对手,那些候选的女主角们则幸灾乐祸地偷偷坏笑。我垂头丧气地走下高台,站到合唱的队列里,声乐教师把我安排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的位置。在那部戏里,我将变成一位普通的无名修女,将不再受人关注地为圣玛尔吉特做陪衬,那个角色由我的一个竞争对手接替;这两方面都让我心里难受。我带着一个含屈受辱的著名女演员的痛苦,脸上强作笑颜地站在队列中,感觉自己的重要角色被剧团里擅攻心计的家伙们夺走了,心里怀着明星坠落的痛苦感受。不管怎样,我仍想证明自己能比合唱团里的任何人唱得都好;当声乐教师指挥我们大合唱时,年轻而撕裂的嗓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惊人的声音。确切地说,从我的嗓子里发出的是一种悲楚、苦痛的声音,像暴风雨前驴子的嘶鸣,令人毛骨悚然。合唱团的队员们、声乐教师和神父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排演结束后,声乐教师禁止我在演出中大声演唱;我只能无声地蠕动嘴唇,他让我尽量不要发出声音。我怀着绝望的心情回到家。全家人都为这道不通人情的严令感到气愤。父亲发誓说,他绝不容忍我遭到这样的伤害,这样被“打压”。全家人都为这个羞辱人的判决义愤填膺,认为夺走我出演圣玛尔吉特的角色是出于诡计和恶意,我母亲认为这个角色“几乎就是为我写的”;但是我遭到诽谤,合唱团似乎是集体合谋想毁掉我的声音,这已经损害了我们家族的声誉……不管怎么讲,我父亲在城市的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他有资格要求学校允许自己的儿子至少在合唱中发出声音。他激动地说:“回头让他唱给你们看看!”可怜的父亲,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想让我展示什么——是我嗓音的清脆嘹亮?还是父子间的团结?……在圣母无原罪始胎节上,我的对手演唱了圣玛尔吉特,我母亲认为那孩子唱得“有气无力而且跑调儿”。我站在合唱团倒数第二排,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嘴唇蠕动、喑哑无声地演唱。我从“首席”变成了“末席”。神父在演出结束后挽着我对手的胳膊,沿着学校长长的走廊悠然散步,就像作曲家跟首席女歌手在首演结束时谢幕那样……我被混乱和阴谋包围了。第二个星期,我退出了神学会;神父并没有挽留我。很快,我在学校里加入另一派,选择了另一个我从来就不知道的派别或世界观。我意识到我的同学们,我的伙伴们,学校里的四百名男生,经常分成水火不容、相互敌对的两大阵营,每个人都属于某个阵营;我已经不属于那个人数众多、势力强大、思想简单的乌合之众,而是成为了一个少数派成员。我获得了一种命运形式,一种难与人为伍的个色地位;我从大集体中脱离出来,从那之后,我走上自己的路。但这个我只是很晚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