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14页)

我真想冲他哈哈狂笑;这是多么愚蠢的游戏!……我知道,只要我耸耸肩膀告诉他,只管跟我讨债好了,不过他要明白,后果对他最不利;他跟我们做交易的秘密一旦暴露,不仅他的上校父亲会揍他,他还很可能会被学校开除……我俩四目相峙,心里都很清楚,这笔账不可能一笔勾销,我早晚得还……别的不说,贝尔茨不可能善罢甘休;在这场特别的角逐中,他胜利了,肠胃的脆弱出卖了我,我的嘴太馋,不是他的对手,我在贝尔茨面前像另一个人,总之我不得不还他钱。在漫长的几个月中,我在贝尔茨那里赊账要吃的,我们两个都知道,贷款的意义不过如此;贝尔茨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简直就像狡诈的威尼斯商人。

“用名誉担保。”他平静地说。

“用名誉担保。”我咬着牙根咕哝道。

“用名誉担保”,在我们有着封建特色的校园世界,这句话有着生死的意味。第二天,我们都回家过圣诞节。三十帕戈!也许在家里的银行,都没这么多钱……圣诞节过后,我紧张得已经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最终向父亲进行了忏悔。父亲把钱给我,并向我保证,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贝尔茨一声不响地接过钞票,把它们捋平,揣进口袋,望着地板和我的鞋尖。出于愤怒,我浑身发抖,我满怀羞辱地黄着脸、咬着唇站在他跟前,无措地等着,不知道现在将发生什么。他的回应出人意料:他突然把头一扬,瞪了我一眼,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然后拔腿跑掉。从那以后,我们俩再没有说过话。

9

寄宿学校……身穿囚衣的服刑者人影,像鬼魂一样排成鹅队踯躅蹒跚。手淫,在男孩子当中相当普遍。夜里,我们在寝室里忍受季节交替,面面相觑;下午,我们在教室里读课文或做作业,不时溜出去上厕所,然后挂着黑眼圈摇摇晃晃地回到教室。绝大多数孩子并不掩饰这种心病;两百多个年轻、健康、春情勃发的鲜活生命挤在这里,身体挨着身体,在危机四伏的青春骚动中,经常顾不得去想别的什么,唯有听从肉体的指令。

在高年级的走读生中,大多数是对住校生心怀同情的“佩斯孩子”,他们穿戴时髦,是年轻的风流子;他们已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了,头顶硬檐礼帽,泡咖啡馆,去电影院,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恬不知耻地信口编纂情爱体验。我们怀着心灵的焦渴听他们的绯闻,我们既是囚徒,又是孩子,在学校纪律与青春期的双重危机中情感泛滥。慢慢地,我也“学会了”;乐此不疲地活在虚妄之中,即便为了赢得再小不过的一点点优势,也能够转着眼球绞尽脑汁;只有凭靠被驯服的温顺、持久不懈的同谋般团结和警惕才能够取胜……我意识到,我被要求完成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猴子的机灵和驴子的见识,还有被驯化之后牙关紧咬的顺从。我们很快就跟校方的权势,跟教师和管理员们议和了。但是,我跟大多数同学自觉自愿、心安理得地与之议和的那些东西始终无法达成和解,我实在无法接受那类令人难以忍受的热忱期待,那类低级、廉价的荣耀,那类令人不屑、狡黠奸猾的惩罚式肯定;与我们教育者的意图,与惩罚的事实相比,这一切更加刺痛并伤害我的自尊。“这是他们的工作。”当学监“警告”我们时,我这样想,并耸一耸肩……但是,受到警告的羊群更喜欢长鞭,是啊,他们像对忏悔一样充满了期待,遭到鞭挞之后,他们可以再无顾忌地投身那些甜言蜜语的小罪孽的怀抱。与严厉的校规校纪相比,同伴们更让我备受折磨。我怀着心悸和惊诧,不可思议地审视他们的娱乐、他们的游戏、他们的读物、他们的罪孽和品德;他们的一切都这般粗鄙,这般低级,无论“罪”与“罚”,都像纸牌游戏一样随便得令人羞惭……某种原始的“需要”在我体内反叛。我渴望别样的“罪孽”,并且乐意承受它们,假如需要的话,我还乐意承受别样的“惩罚”——但是,情况依然如旧……他们的快感需求、敌意的态度、靠不住的承诺、对罪恶感的麻木不仁和机关算尽、假情假意的野蛮羞辱了我。也许我口无遮拦,缺思少虑,但这使我在跟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里,得以远离各种各样矫揉造作的小集团;“假若为了自己的归属、平安、藏隐和被供养,我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我想,“那我还是不要为好……我更乐意孤身独处,遭人嘲笑、危机四伏地孤身独处,远远地观望,看他们如何逢场作戏,满足欲望,争风夺势。”这种惊恐的疑虑,很早就压得我喘不过气。后来,即便生活的经验,也难以减轻这种最初的、令人困惑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