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阁楼的房子(第5/8页)
“我对此有十分明确的见解,请您相信,”我回答说,但她用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似乎不愿听我的,“依我看,医务所、学校、图书馆、药房,等等,在现有的条件下只有利于奴役。民众被一条粗大的锁链完全捆住了,而您不去砍断这条锁链,反而给它增加许多新的环节——这就是我的见解。”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嘲讽地一笑。我继续说下去,竭力抓住我的主要思想:
“问题不在于安娜死于难产,而在于所有这些安娜、玛芙拉和佩拉吉娅们从早到晚累弯了腰,力不从心的劳动害得她们病痛不断,她们一辈子为挨饿和生病的孩子担惊受怕,一辈子害怕死亡和疾病,一辈子求医问药,未老先衰,面容憔悴,在污秽和臭气中死去。她们的孩子长大了,又重蹈覆辙。几百年就这样过去了,千千万万的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只为了一块面包,成天担惊受怕。他们的处境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他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灵魂,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和面貌。饥饿、寒冷、肉体的恐惧,繁重的劳动,像雪崩一样堵塞了他们精神生活的道路。而精神活动才是人与动物区别所在,才是人值得生存之处。您用医院和学校帮助他们,但您这样做并不能使他们摆脱束缚,恰恰相反,您却进一步奴役他们,因为您给他们的生活增加了新的偏见,您扩大了他们的需求,且不说为了买斑螫膏药和书本,他们就得给地方自治会付钱,就是说,他们得更辛苦地干活才成。”
“我不想跟您争论,”丽达放下报纸说,“这一套我早听说了。我只想对您说一句:不要袖手旁观。的确,我们并不能拯救人类,而且在许多方面可能犯错误,但是我们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所以我们是正确的。一个有文化的人最崇高、最神圣的使命是为周围的人服务,我们正尽力所为。您不喜欢这个,不过一个人做事本来就无法使人人满意。”
“说得对,丽达,你说得对。”母亲附和道。
有丽达在场她总有点儿胆怯,说着说着,眼睛不安地看着她的脸,生怕说出多余的或者不恰当的话。她也从来不与她的意见相左,总是随声附和,“说得对,丽达,你说得对。”
“教农民读书识字、散发充满可怜的说教和民间俗语的书本、设立医务所,这一切既不能消除愚昧,也不能降低死亡率,这正如你们家里的灯光不能照亮窗外的大花园一样。”我说,“您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东西,您干预他们的生活,结果只能使这些人生出新的需求,为此付出更多的劳动。”
“啊,我的天哪,人总得有所作为!”丽达恼火地说,听她的语气可以知道,她认为我的议论微不足道,她不屑一顾。
“必须让人们从沉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我说,“必须减轻他们的沉重负担,给他们以喘息的时间,使他们不至于一辈子守着灶台、洗衣盆,一辈子困在田野里,让他们也有时间来考虑灵魂和上帝,能够更广泛地发挥他们精神上的才能。一个人真正的使命在于精神活动,在于在精神活动中探求真理和生活的意义。让他们感到干那种笨重的牲口般的劳动是没有必要的,需要的是自己的自由。到了那个时候您将看到,您的那些课本和药房无异于一种嘲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使命,那么能够满足他们的只有宗教、科学和艺术,而不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丽达冷笑道,“难道这可能吗?”
“可能。您可以分担他们的部分劳动。如果我们,全体城乡居民,无一例外地同意分担他们旨在满足全人类物质需要的劳动,那么我们每个人分到的劳动一天可能不超过两三个小时。试想,如果我们,全体富人和穷人,一天只工作三小时,那么其余的都是闲暇的时间。请再设想一下,为了更少地依靠我们的体力,付出更少的劳动,我们发明各种机器来替代体力劳动,并且尽量把我们的需求减少到最低限度。我们锻炼自己,锻炼我们的孩子,让他们不怕饥饿和寒冷,到时候我们就不会像安娜、玛芙拉和佩拉吉娅们那样,成天为孩子们的健康担惊受怕了。您想一想,我们不看病,不开药房、烟厂和酒厂——结果我们会剩下多少富裕的时间!让我们大家共同把这闲暇的时间献给科学和艺术,就像农民有时全体出动去修路一样,我们大家也全体出动,去探求真理和生活的意义,那么——对此我深信不疑——真理会很快被揭示出来,人们就可以摆脱那种经常折磨人、压抑人的恐惧感,甚至摆脱死亡本身。”
“可是,您这番高论是自相矛盾的,”丽达说,“您口口声声‘科学’‘科学’,可您又否定识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