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13/15页)
我经常听到他说“真可笑”这个词。不过,伊万·科兹米奇·卢托宁说这话时,自己并没有笑出来,只是略带笑意地眯着眼睛,皱皱鼻梁,张大鼻孔罢了。
他的各种梦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跟现实生活一样乏味和荒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津津乐道地讲述他自己的梦,而对生活在他周围的人和事却不乐意说一说273。
有一件轰动全城的事:一个富茶商强迫女儿出嫁。刚举行完婚礼,女儿就自杀了。有好几千的年轻人结伴而行为她送葬。大学生们在她的墓前发表演说,被警察驱散了。在我们面包作坊隔壁的一个小店里,人们都大声谈论着这个悲剧。小店后面的房间里挤满了大学生。愤怒的喊叫声和尖刻的话语也传到了我们这里,传到了地下室。
“这个姑娘,小时候挨的揍不够。”卢托宁接着又对我讲道,“我好像在池塘里捉了一条鲤鱼,突然——警察喊道:‘住手,你怎么敢?’我无处可逃,只好钻进水里去——于是我就醒了……”
卢托宁虽然并不关心现实生活,但他很快也感觉到,面包铺有点儿不正常。店铺里打理买卖的是两位不懂业务只顾看书的姑娘:一位是老板的妹妹,另一位是他妹妹的女友。这位女友的脑袋很大,脸颊红润,有一双温柔可爱的眼睛。经常有大学生到面包铺里来,在店铺后面的房间里待很长时间,时而大喊大叫,时而窃窃私语。老板很少在家,而我这个“助手”,倒好像是面包铺的经理。
“你是老板的亲戚?”卢托宁问我,“也许他想招你做妹夫吧?真可笑,而那些大学生们为何到这里来闲逛呢?是来看两位小姐的吗?嗯,有可能……不过,这两位小姐并不十分甜美……我想,这些大学生来这里吃面包要比看小姐们更来劲……”
几乎每天早晨五六点钟的时候,一个短腿的姑娘便会出现在临街的面包作坊门口,她是由不同体积的半圆球拼凑起来的,很像一个装满了西瓜的口袋。她两只光脚刚踏在地下室窗前的洼地上,便边打哈欠边叫道:
“万尼亚!”
她头上围着一条花头巾,下面露出浅色卷发,卷发就像一个个小圆圈挂在她那红润的、绷得像球一样的脸颊上和低低的脑门上,擦得她那双半睡不醒的眼睛直发痒,她用小手懒洋洋地把头发从脸上拨开,那手指就像是婴儿的手指那样好玩地张开。真有趣——跟这样一个小女孩能说什么呢?我叫醒了面包师。他对她招呼说:“你来了?”
“你瞧嘛。”
“睡觉了?”
“睡了,怎么啦?”
“你梦见什么了吗?”
“记不起了……”
城里很安静,只是某个地方响起了清道夫扫地的声音和刚刚睡醒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玻璃窗上现出了暖融融的初升的阳光。我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早晨。面包师从窗口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去抚摸姑娘的腿,姑娘满不在乎地听从他的摸索,没有笑容,只是眨巴着两只绵羊般的眼睛。
“彼什科夫,去把甜面包取出来,烤好了!”
我把铁篦子从烤炉里抽出来,面包师从篦子上抓起十多块扁形白面包、酥皮点心、梭形面包,把它们一起扔进姑娘的裙襟里,姑娘则把这些烫手的面包从一只手倒换到另一只手,用绵羊似的黄色牙齿去咬,烫着了,便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面包师则一面欣赏着,一面喊道:
“快把裙襟放下吧,你这不害臊的东西!”
等姑娘走了之后,他便在我面前吹嘘起来:
“瞧见了吗?像一只小绵羊,满头卷发。我呀,小弟弟,我是个纯洁正派的人,不跟婆娘们同居,只跟姑娘们要好,这是我的第三个姑娘!她是尼基福雷奇的教女。”
听着他这些扬扬自得的话,我在想:
“我也该这样生活吗?”
我从烤炉里取出论斤卖的白面包,捡出十一二个大面包放在长托盘里,赶忙送到捷连科夫的店里去。回来又把白面包和奶油面包装进满盛两普特的篮子里,跑到神学院去,给大学生们供早点。在神学院,我站在食堂的大门口,把面包卖给大学生,有的赊欠,有的交现钱。我一面站着卖面包,一面听他们关于托尔斯泰的争论。有一位神学院的教授——古谢夫,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宿敌。在我的面包篮子底下有时也放上几本小册子,我得秘密地把它们交到某个大学生的手里;大学生有时也把一些小册子或纸条偷偷地塞进我的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