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第7/8页)

“有一回,芬格罗夫先生的父亲揪住了拿破仑大帝的胡子,芬格罗夫先生则过去用两只手抓住两人脖子后面的羊皮领子把他们拉开,然后再把他们脑门对脑门使劲地一撞——得!两人都倒在地上不动了。”

“要是你也这样一撞的话,也会倒下去的。”库库什金赞同地说,但又加了另一句,“可是,商人比地主贵族吃得多……”

坐在台阶最上层的外表庄重的苏斯洛夫诉苦说:

“米哈伊洛·安东诺夫,庄稼人在土地上是越来越不牢靠了。过去在地主老爷那里是不许偷懒的,每个人都有指定的事要干……”

“那你就递个呈子,请求恢复农奴制好了!”伊佐特回应道。罗马斯没有说话,瞟了他一眼,在台阶的栏杆上磕了磕烟斗。

我期盼着罗马斯开口,便一边留心听着庄稼汉们东拉西扯的交谈,一边想象着罗马斯将要说些什么。我觉得,罗马斯已经错过了许多可以加入与庄稼人交谈的好机会,可是他却冷漠地沉默着,像木偶似的坐着不动,注视着风如何把水洼里的水吹起了皱纹,把天空中的云聚集成浓灰色的云团。河面上的轮船在鸣笛,从河的下面传来姑娘们尖嗓门的歌声,伴随着手风琴的演奏。一个醉汉沿着街道朝河边走去,又是打嗝又是叫喊,挥舞着双手,两只脚不自然地蹒跚着,常常摔倒在水洼里。庄稼汉们的说话声越来越缓慢了,在他们的话音里显出了沮丧的情绪。我也有点愁闷了,因为寒冷的天空就要下雨了。我回想起城市里无休无止的喧闹和各种各样的响声,街道上匆匆过往的行人,他们那生动流利的谈吐、丰富的词汇和激动人心的语言。

晚上喝茶的时候我问霍霍尔:“你什么时候去跟农夫们谈话?”

“谈什么?”

“啊哈,”他留心地听完我的话后说,“要知道,如果我再跟他们谈这个问题,而且在大街上谈,我就会再次被流放到雅库特去……”

他把烟草塞进烟斗里,点火抽起来,周围立即冒起烟雾。他平静地却令人难忘地谈道:庄稼佬都是谨小慎微、疑心很重的人,他们害怕自己,也害怕邻居,尤其害怕一切外来人。农奴解放还不到三十年,所有四十岁以上的农民都生下来就是农奴。他们就记得这一点,很难理解什么是自由。他们只会简单地说:自由就是我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可是,到处都有官老爷,他们妨碍人的生活。沙皇把地主的农民解放了,所以现在沙皇就是全体农民的唯一主人。如果再有人问什么是自由的话,他们就会说,将来总有一天沙皇会对你解释什么是自由的!庄稼人十分相信沙皇,相信他是所有土地和财富的唯一主人;他既然可以从地主手里解放农民,也就能够从商人手里没收轮船和商店。农民是沙皇主义者,他们明白:老爷多了不好,只有一个老爷才好。他们等待有一天沙皇会给他们解释什么是自由,到了那时,谁能拿什么就拿什么。他们都盼望有这一天,但每个人又心绪不宁地活着,生怕错过了这个大分配的日子。他们自己也担心:要的东西很多,什么都想要!那么,怎么个拿法呢?可是大家都想要同样的东西。况且到处都有无数的官老爷,而这些老爷显然是仇视农民,甚至仇视沙皇的。可是没有官老爷也不行,不然人们就会你争我夺,彼此殴打起来。

风伴随着稠密的春雨凶狠地拍打着窗玻璃。街道上充满着灰色的雾气。我的心也变得晦暗烦闷了。罗马斯以平静的不大响亮的声音犹豫不决地说:

“去唤醒庄稼人,让他们逐步地学会把政权从沙皇那里夺过来,掌握在自己手里;要告诉他们,人们应当有权从自己人中间选举长官,选举警察局局长、省长,乃至沙皇……”

“这还得一百年!”

“那你想在三一节304前就完成这一切吗?”霍霍尔严肃地问道。

晚上,他外出到什么地方去了。十一点钟左右我听见街上有枪声,就在很近的什么地方。我冒雨走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看见米哈伊洛·安东诺维奇朝大门走来,他摇晃着又大又黑的身影,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绕过街道上的流水走过来。

“您出来干吗?是我放了一枪。”

“您向谁放枪?”

“刚才有几个人拿着棍子向我扑过来。我对他们说:‘站住,我要开枪了!’他们不听,于是我就朝天放了一枪。天是打不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