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6/32页)

威尔什宁:麻烦了她们的,倒是我呀。

伊里娜:看看安德烈今天送给我一个多么漂亮的镜框!(把镜框拿给威尔什宁看)是他亲手做的。

威尔什宁:(看着镜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真的……这确是……

伊里娜:还有在钢琴上放着的那个,也是他做的!

安德烈挥了挥手,慢慢走开。

奥尔加:他有学问,他会拉小提琴,他又会雕刻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一句话,他哪方面都能干。安德烈,不要走!他永远是这种样子——总要想法子溜走。过来!

玛莎:和伊里娜两个人一齐挽住他的胳膊,笑着把他扯回来。

玛莎:来呀,过来!

安德烈:放开我,我求求你们!

玛莎:看他多么没有道理!当初大家都管亚历山大·伊格纳季耶维奇叫多情的少校,看看人家,就没有生过气。

威尔什宁:一点也没有!

玛莎:我倒要管你叫多情的提琴家呢!

伊里娜:或者多情的教授!

奥尔加:他在恋爱!安德留沙在恋爱呢!

伊里娜:(拍着手)好哇!好哇!再来一遍!安德留沙在恋爱啦!

契布蒂金:(走到安德烈背后,两只胳膊突然搂住他的腰)大自然就是为了叫我们恋爱才生出我们来的呀!(哈哈大笑,他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报纸)

安德烈:咳,算了吧,够了……(擦自己的脸)我整夜都没有合眼,所以今天就像俗话所说的,我的精神不佳。我看书看到了早晨四点,才躺到床上,可是照样没有用。千万种思想在我的脑子里转,一转眼工夫已经天亮,太阳照满我的卧房了。我打算利用还住在这儿的这一夏天,翻译一本英文书。

威尔什宁:你会英文吗?

安德烈:会。我们的父亲——愿他在天国安息吧!——当初一个劲儿给我们填知识,我们好苦恼哇。那真可笑,真愚蠢,同时,我们必须承认,他死了以后,我就慢慢胖起来了,你们看,才一年工夫,我已经恢复了健康,就仿佛我的身体,从一直压在上边的一个重荷之下解脱了出来似的。感谢我的父亲,我的妹妹们和我,我们都懂得法文、德文和英文。伊里娜另外还会意大利文。然而,这可叫我们付过多大的代价啊!

玛莎:住在这个城里,懂得三国语言,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我甚至要说,这正和手上长了一个六指一样没有用处,是一个累赘。我们懂得太多了!

威尔什宁:这叫什么话呢!(笑)你们懂得太多了!我认为,有知识的、受过教育的人,无论住在哪个城市,也无论那个城市有多么冷落,多么阴沉,都不是多余的!我们就拿这座城市来说吧,住在这里的十万人口,当然都是没有文化的、落后的,我们也承认这里边只有三个像你们这样的人。周围广大老百姓的愚昧,你们克服不了,那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在你们一生的过程中,你们还会不得不连连不断地让步,你们也会迷失在这十万居民的人群当中,生活也会把你们埋没了。但是,你们依然不会完全消灭,你们不会不发生影响。也许继你们之后,又会出现六个像你们这样的人,再以后,又出现十二个,如此以往,总有一天,像你们这样的人终于形成了大多数。两三百年以后,世界上的生活,一定会是无限美丽、十分惊人的。人类确是需要那样的生活,那么,既然那种生活现在还没有出现,我们就应当具有先见之明,就应当期望它,梦想它,为它去做准备;因此,我们就应当比我们的父亲和祖先们看得更多,懂得更多。(笑)可是你却埋怨自己懂得太多了。

玛莎:(摘下她的帽子来)我留下来吃中饭了。

伊里娜:(叹了一口气)真的,这些话可真都应该写下来……

安德烈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屠森巴赫:你说,再这许多许多年,世上的生活会是美丽的、叫人惊奇的。这话很对。但是,为了从现在就参加那种生活,无论那种日子有多么遥远,一个人都应当从现在起就给它做准备,就应当去工作……

威尔什宁:(站起来)是啊。吓,看看你们这儿有多少花呀!(往四下里看)屋子又收拾得多么舒服呀!我真羡慕你们!我这一生,都是在一处一处窄小的住房里拖过来的,永远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沙发和一些冒烟的火炉子。我这一生里所缺少的,正是这样的花朵啊。(搓着两手)啊!不过,想这些可有什么用呢!

屠森巴赫:是啊。我们应当工作。你听我说这个话,心里一定想:看看我们这个德国人,又感情冲动起来了。但是,我跟你说真话,我是俄国人,我连一句德国话都不会说。我父亲信奉的是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