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我起先没有感到愤怒,开车开得很快,差点撞死一个骑自行车的,但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冷笑着。这回我没有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停车。我让它在黑色大门前的石子路上滑行。随后,我猛砸狮子头的门环,大约是它存在两世纪以来遭受最狠的一次敲门。

德·塞特斯夫人亲自来开门。她换了衣服,但只是把马裤换成了普通裤子。她的目光越过我看着我的车,仿佛车子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又返回来似的。我笑了。

“我看你中午是不想出去吃饭了。”

“是的,今天我干了一件蠢事。”她把衬衫领子拢在一起。“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是的。”

“哦。”我没吭声,她伶俐地但慢了一拍地问,“什么东西?”

“你的双胞胎女儿。”

她的表情变了。她一点也没有显出负罪的样子,但她向我投来让步的一瞥,又露出一丝极微弱的笑意。我纳闷自己先前怎么没有注意到相似之处:那眼睛,那长长的嘴。我是让莉莉给我看的那张假照片留在我脑海里了。一个头发乱蓬蓬的愚蠢女人。她退后让我进去。

“是的,你忘了。”

在厅堂的另一端,本吉从一扇门里出来。她一边把我身后的门关上,一边平静地同他讲话。

“没事儿,去吃你的午饭吧。”

我快步向他走过去,到了他面前略微弯下身子。“本吉,你能告诉我吗?你的双胞胎姐姐的名字叫什么?”

他仍疑惑地瞪着我,可现在我还觉察到一丝恐惧,如同小孩子藏在什么地方被抓到了。他看着他的母亲。她一定是对他点了头。

“莉莉和罗斯。”

“谢谢你。”

他最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便消失了。我转向莉莉·德·塞特斯。

她一边沉着地向客厅走去一边说:“我们给她们起的名字是为了安慰我的母亲。她是个美人,但一生忍饥挨饿。”她的举止也随着衣服而改变了。原先在她的外表和言辞之间的模糊不相称现在总算找到解释了。突然间,她有五十岁这个事实变得可信了,而我认为她愚钝的看法则变得不可信了。我跟着她走进屋子。

“我影响你吃午饭了。”

她漠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求之不得,几个星期来我一直在期待着。”

她坐在一把扶手椅里,示意我坐在屋子中央的大沙发上。我摇了摇头。她不紧张,甚至还在微笑。

“怎么样?”

“我们就从你有两个事业型的女儿这件事谈起吧。你就从这里开始编吧,我想听听。”

“我恐怕再没有什么可编的了。现在回过头来谈些事实吧。”但她一边说仍一边笑着,笑我的不笑,“莫里斯是双胞胎的教父。”

“你确实知道我是谁?”她的镇静使我不能相信她知道他们在布拉尼所干的一切。

“是的,于尔菲先生。我确实知道你是谁。”她的眼神给我警示,也惹恼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对着我。“我丈夫是一九四三年被杀的。在远东。他从没见过本吉。”她看到了我脸上的不耐烦,就此打住。“他是拜伦勋爵学校的第一个英文老师。”

“哦,不,他不是,我查过所有的旧说明书。”

“这么说你记得休斯这个名字。”

“是的。”

她两腿交叉。她坐在带翼的扶手靠背椅中,椅子上铺着淡金色的锦缎。她坐得笔直,“乡下”养马人的气息荡然无存。

“我希望你能坐下来。”

“不。”

她看我神情冷峻,只稍一耸肩,接着便盯着我的眼睛:一道机敏的、不加掩饰的,甚至是高傲的目光。然后她开口了。

“我十八岁时,父亲死了。主要为了逃避家庭,我草草成就了一桩灾难性的愚蠢婚姻。一九二八年我结识了我的第二个丈夫。一年后我的第一个丈夫和我离婚了。我又结了婚。我们想离开英国一段时间。可又没有很多钱。他申请了希腊的一份教职。他是一个经典学家……热爱希腊。我们结识了莫里斯。我就是在弗雷泽斯怀的莉莉和罗斯。在莫里斯借给我们住的一所房子里。”

“我一个字也不信。但你可以继续讲下去。”

“我害怕在希腊生双胞胎,故而我们回了英国。”她从身边一张三脚桌上的一个银盒里取出一支烟。她要给我一支,我拒绝了,并让她自己点烟。她很平静,在她自己的房子里。“我母亲出嫁前姓德·塞特斯。这你可以在索默塞特宅得到印证。她有一个没结婚的兄弟,我舅舅,他很有钱,对我——特别是在我父亲死后——在我母亲允许的限度内,如同女儿一般看待。她是一个很跋扈的女人。”

我记得康奇斯告诉我,他发现布拉尼的日子是一九二八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