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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出来了,他业已不再年轻。他的脸庞憔悴,布满皱纹,头发花白了。她看出来,他的青春只是一种诡计,一种骗局,用来欺骗、糊弄就像她那样的老傻瓜,她可以肯定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愚弄的人。睡着之后,他看上去衰老、有罪而且狡黠,她感觉他说的关于两个孩子和孤独圣诞节的故事全是谎话。在他身上压根就没有纯真,除了几分天真,以为他可以在孤独的人身上轻易得手。他似乎是一个骗子,一个糟透了的骗子,但是,她不能去告发他,她甚至都不能去摇醒他。他一直睡到四点钟才醒来,用他那充满青春活力、讨人喜欢的微笑打破了她的所有怀疑,说他晚了,走了出去。她下一次见到他是在后半夜三点钟,他正在将她的钱袋从地毯下拿出来。
他碰了什么东西,引起一阵声响惊醒了她。她惊恐万状,倒不是被他吓到,而是被世界上存在邪恶的可能性吓到了。她曾经担忧她的现实感和她的理智不会比庇护她的门和窗户更不可摧毁,而现在她真的被这种担忧吓到了。她太愤怒了,以致她一点儿也不怕他。
她打开离床最近的灯开关。那是一盏独个的小灯泡,发散着微弱可怜的光,这光使最黑暗的时光中在广阔的海洋上发生的抢劫和出卖的情景看起来像是晕船时的幻觉。他露出了最狡黠的微笑,他的模样就像是多年失踪的亲爱的儿子。“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亲爱的。”他说。
“把钱放回去。”
“啊,啊,亲爱的。”他说。
“现在就把钱放回去。”
“啊,啊,亲爱的,别激动。”
“那是我的钱,”她说,“把它放回你找到它的地方。”她往肩膀上披一条披肩,双脚一扫便站到地板上。
“啊,听着,亲爱的,”他说,“站着别动。我并不想伤害你。”
“哦,你不会伤害我,是不是?”她说,抄起一盏铜灯,径直往他的脑袋上砸去。
他的眼珠往上翻起,微笑消失了。他踉踉跄跄左右摇摆,最后一股脑摔了下去,脑袋撞在了椅子扶手上。她一把抓回她的钱袋,然后再跟他说话。她摇曳他的肩膀。她把了一下他的脉搏。他似乎已没有脉搏了。“他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她不知道他姓什么,既然她不相信他告诉她的一切,她便对她杀死的这个人一无所知。他的名字没有登记在旅客名单上,他是不合法的。甚至他在她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也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人罢了。如果她把他的尸体从舷窗扔到大海里去,谁又会知道呢?但这样做是错误的。正确的做法是,不管发生什么,去找一位医生来,于是,她走进浴室,匆匆忙忙地打扮了一番。然后,她走进空无一人的走廊。轮船事务长和医生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她爬了一段舷梯来到主甲板上,但舞厅、酒吧和会客厅都空空如也。一位年迈的老人穿着睡衣,从黑暗中走出来,向她那儿走去。“我也睡不着,妹妹,”他说,“那编织一堆乱丝似的愁绪的松子酒 [30] 。你知道我有多老?我比赫伯特·胡佛年轻七天,比温斯顿·丘吉尔年长一百零五天。我不喜欢年轻人。他们太闹了。我有三个孙子,我只能容忍他们十分钟。多一秒也不行。我女儿嫁了个王子。去年,我给了他们一万五千美元。今年,他要两万五千美元。他就是这样问我要钱的,真气死我了。‘对于我来说,问你要两万五千美元是很痛苦的,’他说,‘非常痛苦,非常丢脸。’我的小孙子们不会说英语。他们叫我大大……别傻站着啦,妹妹。坐下,跟我聊聊,让我们一块儿打发时间吧。”
“我在找医生。”霍诺拉说。
“我有一个喜欢引述莎士比亚的坏习惯,”这老人说,“但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也很熟悉弥尔顿。还有格雷的《墓地挽歌》和阿诺德的《吉卜赛学者》。这些小溪和草场显得多么遥远!我良心不安。我杀了一个人。”
“你杀了人?”霍诺拉问道。
“是的。我在奥尔巴尼做燃油生意。那是我的故乡。我一年的营业额有两百多万美元。燃料,石油,维修。一天晚上,一个人来,说他家的燃油炉发出怪怪的声音。我跟他说,明天上午再说。我可以给他派一个维修工去,我也可以自己去,但我正在和朋友们一起喝酒,在这寒风呼号的夜晚我干吗要去呢?半小时之后,这家着火了,原因不详……有一个男子,他的妻子,三个小孩。一共五口棺材。我常常想到他们。”
霍诺拉这时想起来她的房舱门开着,路过的人有可能会看见那具尸体。“坐下。坐下,妹妹。”这老人说,但她挥手婉谢了,晃晃悠悠走下楼梯去。房舱门开着,但那具尸体不见了。发生什么了?是有人进来,把尸体处理了?他们正在全船寻找她吗?她侧耳倾听一下,没有任何脚步声—除了大海轰隆的涛声之外,什么声响也没有。当轮船尾部有一点儿翘起时,在某个地方,有一扇门在乒乓作响。她关上并锁上她的门,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多红葡萄酒。如果他们来逮她,她想她得穿着衣服睡觉,但她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