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6/37页)

举例来说,毕晓普走到一幢别墅前停下,说这家后院有个咸水热浴盆。

“圣心学院的校长就住在这儿,”毕晓普说,“一个死胖子。”

他煞有介事地表演了一番,又是摸下体,又是朝屋子亮中指,最后从排水沟里捡起一块小石头。

“看好了。”他说,把石块扔向校长家。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考虑一下,这件事情就发生了。石块忽然出现在半空中,他们望着它飞向校长家,时间仿佛暂时停顿,而两个少年意识到石块百分之百会击中房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扭转这个事实。石块飞过晴朗的天空,此刻起决定作用的只有重力和时间。石块划出向下的弧线,勉强错过车道上森林绿色的捷豹跑车,几乎击中正门上方昂贵的花玻璃墙饰,最后砸在捷豹车背后的铝合金车库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两个男孩互视一眼,既得意又惊恐,石块砸中车库门的声音在他们耳中仿佛是全世界最响亮的声音。

“我肏!”毕晓普说,被捕食动物的自然冲动驱使着他们撒腿就跑。

两人跑过住宅区里唯一的街道,威尼托街,它大致沿用了野鹿在这里还是自然保护区时踏出的弯曲小径,这条小径连接了北边的小人工湖和南边的大排水沟,这两个水体足以支持一个中等数量的鹿群熬过伊利诺伊州的严冬。这个鹿群的后代依然在威尼斯村生活,喜欢践踏精心培育的开花植物和花园。鹿群非常惹人讨厌,因此威尼斯村的居民每个季度付钱请一家灭鹿公司来放置含有毒药的盐砖,盐砖放在高度足以让成年鹿够到的柱子上(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居民所养十一公斤及以下的犬只够不到,因此不会有误食的危险)。毒药不是立刻致命的,而是会在鹿的体内逐渐累积,到死亡本能起效的时候,鹿通常会远离群落去等死——真是皆大欢喜。因此,威尼斯村除了标准的贡多拉风格邮箱和前院灌溉机械外,还有一种随处可见的公共设施:摆放盐砖的柱子,挂着危险。有毒。请远离。的标牌,使用的衬线字体得体而优雅,威尼斯村所有的正式指示牌用的都是这个字体。

若不是芝加哥的三名投资人利用了一个法律漏洞,这个住宅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开发威尼斯村之前,这里曾经是乳草自然保护区——得名于在这里蓬勃生长的一种植物,每年夏季都会引来数量巨大的美洲王蝶。市政府想找个私人组织(最好是个非营利和/或慈善组织)管理保护区,包括保护区内的多条自然小径、总体状况和生物多样性。市政府起草的契约声明买家不得开发这片土地,也不得将土地出售给可能会开发它的其他人士。但合同没有规定买家(上文中的第二个买家)能将土地出售给谁。因此,三个生意伙伴中的第一个买下土地,卖给另一个,很快又转卖给第三个,第三个立刻和前两个成立了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开始砍伐森林。他们围绕往日的乳草保护区建起结实的铜质围栏,向热衷于出入苏富比拍卖行的高端客户打广告,他们有一句口号说得好:“奢华与自然的交界。”

威尼斯村的三位创始人之一还住在这里,他是一名大宗商品交易员,在芝加哥股票交易所和华尔街都有自己的办公室。他叫杰拉德·福尔,是毕晓普的父亲。

除了两个少年,整个住宅区里只有杰拉德·福尔看见了那块石头击中校长家。他望着毕晓普和萨缪尔沿着缓坡跑向威尼托路向南的终点,他站在车道上,黑色宝马的车门开着,他的右脚已经踩在车上,左脚还在车道上,装填车道的高釉光卵石花了他不少钱。他正要出门,却看见了儿子朝校长家扔石块。两个男孩只顾奔跑,直到踏上车道才看见他,脚步急停时的吱嘎摩擦声很像篮球运动员在体育馆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毕晓普和父亲互相打量了片刻。

“校长生病了,”父亲说,“为什么要打扰他?”

“对不起。”毕晓普说。

“他病得很厉害。他是个病人。”

“我知道。”

“要是他在睡觉,被你吵醒了怎么办?”

“我一定会向他道歉的。”

“记住了。”

“你去哪儿?”毕晓普问。

“机场。很快就会去纽约的公寓。”

“又去?”

“我走以后你别打扰你姐姐,”他看着两个男孩的脚,他们从树林里出来,鞋子湿漉漉、脏兮兮的,“别把烂泥带进屋里。”

说完,毕晓普的父亲完全坐进车里,狠狠地带上车门,引擎呜呜启动,宝马拐出车道,轮胎和抛光卵石摩擦的声音像是怪物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