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7/37页)

来到室内,福尔家的庄重感让萨缪尔什么都不敢碰:亮闪闪的白色石板地面,满是水晶装饰的枝形吊灯,又高又细一碰就会倒的玻璃瓶里插着鲜花,墙上挂着带框的抽象画,嵌在凹处的小灯照亮画作,厚重的木制陈列箱里展示着二十几个雪景球,桌面擦得能当镜子用,大理石厨台同样光可鉴人。每个房间和每条走廊都用安放在古希腊科林斯式廊柱上的宽阔拱顶隔开,顶上的花纹细致复杂得几近混乱,像是回火炸裂的步枪枪膛。

“这边走。”毕晓普说,领着萨缪尔来到一个只能称之为“电视室”的房间,因为房间里有一台大屏幕电视,让萨缪尔觉得自己矮了几分。电视比他更高,比他伸开双臂还要宽。电视底下是乱糟糟的线缆,连接着几台家用游戏机,这些游戏机随便叠放在一个小柜子里。游戏卡带胡乱扔在游戏机上,就像用完的炮弹壳。

“喜欢《银河战士》《恶魔城》还是《超级马里奥》?”毕晓普问。

“不知道。”

“我打《超级马里奥》一条命都不死就能救出公主。我还打穿了《洛克人》《双截龙》和《光神话》。”

“咱们玩什么都行。”

“好吧,也行。它们差不多就是同一个游戏。基本目标相同:向右跑。”

他从小柜子里掏出完全被线缆缠住的雅达利游戏机。

“我更喜欢经典游戏,”他说,“各种套路建立前开发的游戏。《大蜜蜂》《大金刚》还有《鸵鸟骑士》也是我最喜欢的,虽说有点怪。”

“我没玩过。”

“嗯,确实很怪。鸵鸟什么的。翼龙。还有《蜈蚣》,还有《吃豆人》。《吃豆人》肯定玩过吧?”

“对!”

“真他妈特有意思,对吧?玩这个。”毕晓普抓起名叫《导弹指令》的卡带插进雅达利,“先看我玩,然后你就知道怎么玩了。”

《导弹指令》的任务是保护六个城市不被雨点般落下的洲际导弹炸烂。假如一枚导弹落地,抹掉六个城市中的一个,游戏就会发出难听的爆炸音效,画面上会多出一团无可名状的东西,按理说应该是蘑菇云,但看着更像一块石子或青蛙打破池塘的平静水面。游戏音效大多是数码转制空袭警报,比特率只有八。毕晓普将瞄准十字放在来袭的导弹前方,然后揿下按钮,地面射出一个小光点,缓慢爬向目标点,每次都能命中徐徐落下的核弹。毕晓普直到第九关才失去一个城市。萨缪尔最后已经不记得关数了,等天空中塞满了飞速坠落的导弹时,他根本不知道毕晓普打通了多少局。毕晓普的面容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毫无表情,就像一条鱼。

屏幕上亮起“游戏结束”的文字,毕晓普问:“要看我再打一盘吗?”

“你赢了吗?”

“赢是什么意思?”

“你拯救了所有的城市?”

“你不可能拯救所有的城市。”

“那这个游戏的任务是什么?”

“毁灭无可避免,任务是推迟它。”

“让居民逃出去?”

“当然。无所谓。”

“再玩一遍。”

第二把,毕晓普打到了第六或者第七关,萨缪尔盯着的不是游戏画面,而是毕晓普的脸——他的面容竟然这么平静、专注和镇定,即便导弹坠落在他保卫的城市周围,即便他的双手这样那样猛拉操纵杆——就在这时,萨缪尔听见房间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先前没有的一种声音。

音乐。清澈,干净,不像此刻电视里的声音那样粗糙和数字化。音阶练习,某种弦乐器,顺着一个音阶上上下下。

“那是什么?”

“我姐姐,”毕晓普说,“贝萨妮。她在练习。”

“练什么?”

“小提琴。她会成为一位世界闻名的小提琴家。她确实万里挑一。”

“我就说!”萨缪尔脱口而出,语气似乎有点过于热忱,就两人的对话来说有点不成比例。但他希望毕晓普能喜欢他。他尽量想变得讨人喜欢。毕晓普好奇地瞪了他一眼,视线随即又转向前方,呆呆地抬头望着电视屏幕,游戏打到第十关、十一关,等等,而外面的声音从基础音阶练习变成了真正的音乐,一段连绵不断、极具穿透力的独奏,萨缪尔不敢相信那是真人发出的声音,而不是来自收音机。

“真是你姐姐?”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