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9/37页)

“他是我弟弟。我能感觉到。”

“真的?”

她盯着萨缪尔看了几秒钟,然后咯咯笑道:“不,我能听见。”

“听见什么?”

“游戏。你听。听不见吗?”

“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必须集中注意力。仔细听。闭上眼睛,用心听。”

他闭上眼睛仔细听,房屋里的各种声音开始彼此分离,混合在一起的嗡嗡声逐渐有了不同的细节:空调在墙壁内的某处运转,气流呼呼穿过通风管,室外的风吹拂房屋,冰箱和冷柜,萨缪尔识别出这些声音,将它们一一推开,让注意力向房屋深处延伸,从一个房间蜿蜒蛇行到下一个房间,忽然间,他寻找的声音从寂静中跳了出来:模糊而微弱的空袭警报声、导弹爆炸的隆隆声、火箭发射的嗖嗖声。

“我听见了。”他说。然而等他睁开眼睛,贝萨妮已经不再看着他了,而是扭头面对房间里的大窗,窗外是后院,后院外是树林。萨缪尔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就在暮色下的林木线边缘,大概四十五米开外,有一头成年鹿。浅棕色的皮肤,长着花斑。属于动物的黑色大眼睛。它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摔倒,挣扎,起身,继续向前走,摇晃,摆动。

“它怎么了?”萨缪尔说。

“吃了毒盐。”

鹿的前腿再次失去力量,后腿使劲蹬地,推得身体腹部着地。它重新爬起来,但脖子已经无法伸直,因此它只能原地打转。它惊恐地瞪大眼睛,鼻子里冒出粉红色的血沫。

“这种事经常发生。”女孩说。

鹿转向森林,踉跄着跑进树丛。两人望着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直到枝叶完全挡住它的身影。万籁俱寂,只剩下屋子另一侧传来的微弱声音:炸弹从天而降,夷平整座城市。

4

学年开始,有一件新鲜事开始发生:萨缪尔坐在课堂上,无论鲍尔斯小姐在教什么——美国历史、乘除、语法——都勤勤恳恳、详详细细地做笔记,认真思考课堂内容,努力理解它们,担心鲍尔斯小姐随时有可能叫他起来,就她刚讲完的内容向他提问,事实上她确实经常这么做,而且还会嘲笑回答错误的同学,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中建议他们回五年级去,而不是赖在六年级。萨缪尔聚精会神地听讲,绝对不让大脑溜号,坚决禁止自己去想女孩,或者做任何与女孩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但这件事依然会发生。刚开始是某种暖意,一阵刺痒,就像别人即将挠你痒痒时你的感觉,一种可怕的期待感。然后你忽然意识到了某个身体部位的存在,这个部位迄今为止只是背景的一部分,只是我们关注焦点之下的某种感觉,就像衣物两肩的布料、袜子的衬底、胳膊肘此刻放在哪儿。绝大多数时候,这部分身体都在焦点之外。但最近,天晓得为什么,他的阴茎会突然竖起,发生频率远远超过萨缪尔的意愿。在课堂上,在课桌前,它会宣告自己的存在。它顶着他的裤子,进而顶着本学区统一尺寸的课桌那坚不可摧的金属底面。问题在于,这种升起、肿胀和压迫虽然让他苦闷,但纯粹从肉体的角度来说,却非常令人愉悦。他希望它消失,同时也不希望。

鲍尔斯小姐知道吗?她能看见吗?她知道课堂上每天都有几个男孩陷入幻想、表情呆滞吗?因为他们的神经系统载着他们魂游天外。她就算看见了,也什么都没说。她也从不叫处于这种状态的男孩起立回答问题。对鲍尔斯小姐来说,这似乎仁慈得非同寻常。

萨缪尔望向挂钟:离课间休息还有十分钟。他觉得裤子太紧了。他觉得自己被卡在了座位里。有关女孩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在眼前闪现,脑海里积累的这些画面都是他不小心在这儿那儿瞥见的片段:商场里一个女人弯下腰,乳沟一闪而过;女孩在餐厅坐下,小腿、裙底和短暂亮出的大腿内侧;最后又多了一个画面:贝萨妮在她的房间里,坐得笔直,两膝并拢,身穿薄棉布裙,小提琴抵着下巴,她望着他,绿眼睛仿佛猫科动物。

下课铃声响起,他假装课桌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等其他人都走出教室他才起身,要是有人看见,会觉得他的动作像是一个没套呼啦圈的人在缓慢地转呼啦圈。

孩子们排成一队走向操场,步伐坚定而缓慢,但身体里积蓄的能量已经濒临爆炸,十一岁的身躯在鲍尔斯小姐威严的目光下直挺挺地坐了几个小时。他们不发出任何声音,贴着走廊最右侧排成一队前进,经过教职员工贴在白色水泥墙上的标牌,其中有一两个传达的是学习真有趣!之类的信息,但绝大多数都是严格的行为指示:手脚别乱动;只准小声说话;请勿奔跑;耐心等待;使用礼貌用语;请勿浪费厕纸;先吃再说话;注意餐桌礼仪;尊重个人空间;有事请举手;点到再发言;排队;犯错就要道歉;遵从教导;正确使用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