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5/24页)
那晚的舞会即将结束,主持人说还有时间播最后一首歌。“这首歌非常特别。”他说。费伊、亨利和其他学生慢吞吞地走回舞池里,一个晚上又跳又扭让他们脚步沉重,司仪放上一张新唱片,费伊听见唱针落下,听见唱针进入沟槽前的刮擦声,听见静电噪音,然后这首歌开始了。
它听起来甚至不像音乐,更像某种原始而粗糙的尖啸,哄然而起的弦乐声部显得刺耳而混浊——似乎有一把小提琴,还有几把吉他疯狂地重复奏出同一个和弦——低音鼓敲出缓慢而单调的节奏,持续不断的电子混响,歌手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念诵,低沉而痛苦的漫长呻吟。费伊听不清歌手在唱什么,分辨不出任何伴唱,找不到供她跳舞的节奏。听上去更像可怕的性感呻吟。一句歌词蹦出来:“鞭笞女童在黑暗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围的学生跟着音乐动了起来,动作和音乐本身一样迟缓而倦怠:他们蹒跚着彼此接近,触摸对方的身体,抓住对方的腰部,互相摩擦身体。费伊从未见过这么缓慢的舞蹈。她望向亨利,亨利担忧而无助地站在那儿,其他人像巨虫似的在他周围蠕动。他们怎么知道应该这么做?歌曲没有给出任何提示。费伊喜欢这样。她抓住亨利的后脖颈,将他拉近自己。两人的身体碰撞在一起。他站在那儿满脸困惑,费伊将手臂举过头顶,闭上眼睛,仰面对着天花板,摆动身体。
另一方面,学生们的监护人满脸警觉,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确定出了岔子。他们强迫主持人停止播放那首歌,跳舞的人纷纷哀叹。他们回到各自的桌前。
“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亨利问她。
“跳舞。”费伊答道。
“那是什么舞?叫什么名字?”
“什么都不是。没有名字。就是,你知道的,就是跳舞。”
舞会结束后,亨利带她去公园,安静的社区公园离她家不远,没有照明灯,环境很私密,是小镇能够独处的寥寥几个地方之一。她猜到会有这一出。亨利属于相信浪漫氛围的那种男孩。他肯在烛光晚餐和心形糖果盒上花钱。他来她家拜访的时候会送上一大捧百合和鸢尾花,同时笑得像个南瓜灯笼。他会在她的车里放玫瑰花。(她始终没有告诉他,玫瑰花会因为炎热而皱缩枯萎。)亨利不明白各种花代表着什么,不知道红玫瑰和白玫瑰、百合和鸢尾的区别。他不懂这种语言。他不知道该怎么用有创意的方法表达爱意,只能学习高中里其他人的行为:烛光晚餐,巧克力,鲜花。他眼中的爱就像气球,仅仅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只需要打气就能完成任务。于是他不停送花,请她吃饭,时不时还有情诗出现在她的更衣室柜子里,都是用打字机打的,没有署名——
我爱你,用我所有的爱
比天空中的星辰还要多
“收到我的诗了吗?”他会问。她会说收到了,谢谢,微笑着看地面,交叉双脚,希望他别问她喜不喜欢。因为她从来就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喜欢呢?她闲暇时喜欢读沃尔特·惠特曼、罗伯特·弗罗斯特和艾伦·金斯堡。和艾伦·金斯堡相比,亨利显得多么蹩脚!多么愚鲁和迟钝,多么古旧和迂腐。费伊知道他想打动她,让她惊叹,但这种诗歌她越读就越是心如止水,就好像她的意识渐渐地沉进了沙地里。
你不在的时候
我过了最糟糕的一天
因为我无法拥抱你
我还感到非常悲伤
她提不起兴趣来批评他。她只是点点头,说:“我收到了,谢谢。”亨利会挤出那个表情——自得的咧嘴微笑,胜利者的表情,迟钝的大圆脸——她看见了就生气,很想说出残酷的真相:
要是你会格律,你的诗也许还能稍微像样一点。
要是你买本字典。
要是你多认识几个多音节的单词。
(她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居然会这么想!)
不,这个男孩够可爱了,够好了。好心肠,豁达。亲切,温柔。所有人都说费伊该嫁给他。
两人坐上旋转木马,他说:“费伊,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费伊点点头,但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确实送了她很多鲜花、情诗、烛光晚餐和巧克力,但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任何秘密。她觉得她对他一无所知,不超过其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亨利,他们家在氮肥厂旁边有个农场,他想当兽医,是橄榄球队水准平平的边锋,是棒球队的候补三垒手,是篮球队的三线前锋,周末常去遛狗和密西西比河钓鱼,课堂上总是很安静,代数需要请她帮忙——费伊知道他的经历,但不知道他的秘密。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任何重要的事情。比方说,他从没有解释过他亲吻她的时候,为什么表现得不像个男孩,没有尝试做其他男孩肯定会尝试的事情。她听过一些传闻(在高中里人人皆知),说什么只要你点个头,男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以任何方式,而且不挑地方!无论是汽车后座还是天黑后的棒球场,不管是泥地草地土地还是什么破烂地方,只要运气好身边有个不会拒绝他们的姑娘就行。而允许甚至欢迎他们这么做的姑娘,意志不够坚定的姑娘,她们的名声会被一个低声吐出的词语毁坏:荡妇。整个语言中传播最迅速的词语,在学校里像瘟疫似的蔓延。你必须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