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9/24页)
“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他说,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雕像:一个老人,白胡子,盘坐在地上,双腿之间是一碗麦片粥,手里拿着木质调羹,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满足。
“它非常古老。”他说。
他把小雕像递给费伊。费伊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用手指慢慢抚摩。玻璃很薄,内部中空,看上去很脆弱,颜色发黄,尺寸和小茶杯差不多。小雕像有点像瘦小的圣诞老人,但两者的面貌大不相同。圣诞老人总是显得生气勃勃、喜气洋洋,而这个小东西似乎一肚子坏水。它满脸丑恶的怪笑,也许因为抱碗护食的姿势使然,样子像是一条狗扑在食物上。
“这是什么?”费伊问。他父亲说,它是家宅精灵,以前挪威的一种鬼魂,通常躲在地下室里。在费伊看来,以前那个时代要比现在这个时代更有魔力,世上的一切都是超自然的:空气、大海、山川、荒野和家宅都有各自的精灵。以前你不管走到哪儿都必须当心鬼魂。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是另一样东西的化身。一片叶子,一匹马,一块石头。世上的事物,你不能光看它们的表面。你必须去寻找被第一层真相所隐藏的本质真相。
“你的地下室也一样吗?”费伊问,“农场的那幢屋子?”
父亲想起往事,神情变得开朗。想到挪威的老家,他的神情总会变得开朗。他是个严肃的男人,只有在描述老家的时候才会快乐起来。那是一幢宽阔的鲱肉红色三层木屋,位于小镇边缘,后院能望见大海,有一条长长的栈桥,每逢清静的午后他就在那儿钓鱼,门前是一片农田,边界上种着云杉,有一个羊圈,养着他们家的几头山羊和绵羊,还有一匹马。一幢位于全世界顶点的屋子,他说,在挪威哈默费斯特,整个地球最北的城市。谈起老家似乎总能让他恢复精神。
“是啊,”他说,“就连那幢屋子也闹鬼。”
“你希望自己还住在那儿吗?”
“有时候吧,”他说,“闹鬼归闹鬼,但不是坏鬼。”
他解释说,家宅精灵并不邪恶,有时候甚至很善良,会帮忙料理农场,照看庄稼,给马刷毛。它们不与人类来往,但星期四夜里若是没有收到你送去的奶油麦片粥——要加几大坨黄油——就会生气。它们不是友好的鬼魂,但也不凶恶。它们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它们是自私的鬼魂。
“它们就是这个样子吗?”费伊问,在手掌里转动小雕像。
“绝大多数时候它们是隐形的,”弗兰克说,“只有在它们想让你看见的时候,你才会看见它们。因此你不太会经常见到它们。”
“它到底叫什么?”她说。
“尼瑟。”父亲说,她点点头。她喜欢父亲称呼他那些鬼魂的古怪名字:尼瑟,魅魔,冈弗尔德,卓格。费伊知道它们是古老的词语,来自欧洲。父亲有时候会使用这些词语,会在兴奋或生气的时候脱口而出。他曾经给她看过一本书,书里全是这种词语,她完全看不懂。父亲说那是一本《圣经》,书的扉页是族谱树。上面有她的名字,父亲指给她看:费伊。还有她父母的名字,还有父母的先辈的名字,她从来没听过那些带有奇怪符号的陌生名字。纸张泛黄,又脆又薄,黑色油墨已经褪成紫色和蓝色。所有这些人都留在了老家,父亲告诉她,而弗里乔夫·安德烈森把名字改成弗兰克,勇敢地来到美国。
“你说我们这儿会不会也有个尼瑟?”费伊问。
“这就不知道了,”她父亲说,“有时候它们都会跟着你跑来跑去,跟着你度过一生。”
“它们对人好吗?”
“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喜怒无常。你绝对不能侮辱它们。”
“我肯定不会侮辱它们。”她说。
“你有可能不小心就侮辱了它们。”
“怎么可能?”
“你洗澡的时候,有没有把水溅在地上?”
她想了想,承认有,确实有。
“要是你弄洒了水,一定要立刻擦干净。否则水就有可能渗到地下室,滴在你的尼瑟头上。那会是严重的侮辱。”
“然后会怎么样?”
“它会生气。”
“然后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以下就是他告诉女儿的故事:
许多年以前,哈默费斯特附近的一个农场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名叫弗雷娅(费伊忍不住笑了,因为美丽女孩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如此接近)。一个星期四晚上,弗雷娅的父亲叫她送奶油麦片粥给尼瑟。小女孩打算听父亲的话,但在去地下室的路上,她忽然觉得特别饿。她母亲那天晚上做的麦片粥特别丰盛,放了红糖、肉桂和葡萄干,最顶上甚至还铺了几片羊肉。弗雷娅觉得把这么好的食物浪费在鬼魂身上实在太可惜了。因此,她走进地下室,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把麦片粥喝了个精光。她先从上面舔着吃,然后大口大口喝。她刚擦干净下巴,尼瑟就冲了出来,抓住她开始跳舞。她想挣脱,但尼瑟的力气太大了。它紧紧搂住女孩,唱道:“你敢偷吃尼瑟的东西!那就跳舞直到昏倒吧!”她不停尖叫,但尼瑟把她的脸按在他的大胡子里,所以谁也没有听见。尼瑟搂着她转圈,从地下室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它太快了,女孩跟不上。她一次又一次绊跤跌倒,但尼瑟一次又一次把她拉起来,猛拽她的胳膊,撕扯她的衣服,直到她躺在地上,只剩下喘息的力气,衣服变成了血淋淋的破布。第二天早晨,家里人发现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濒临死亡。她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等她能够重新下地行走之后,她父亲再也不让她送食物给尼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