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11/24页)
“味道很浓。”你说。彼得大笑。
“浓?”他说,再次大笑,笑得更凶了。他望向贝萨妮,说:“他说它很浓。哈!笑死我了。浓。”
那天上午剩下的时间差不多都是这样。贝萨妮用半真不假的趣闻款待你,彼得想方设法大肆描述他们购买的物品是多么独特而高贵。比方说他们买的咖啡,全世界最少见的品种,由一种苏门答腊的猫科动物吃下去再排泄出来。彼得声称这种动物天生会挑选最好的咖啡,而消化过程提升了烘烤后的口味。还有他的袜子,由意大利女裁缝手工编织而成,她也为教皇制作袜子。还有客卧的床单,织物密度达到了四位数,埃及棉布相比之下就像砂纸。
“大多数人并不注重生活中的小细节,”彼得说,搂着贝萨妮,一条腿跷在咖啡桌上,三个人坐在真皮组合沙发上,沙发放在阳光好得夸张的公寓的正中央,“但那种生活对我来说完全不可想象。明白吗?你是说,一个普通的小提琴手和贝萨妮之间有什么区别?区别就在小细节上。我认为这就是她和我能够这么理解彼此的原因。”
他捏了捏贝萨妮的胳膊。“太对了!”贝萨妮对他微笑。
“那么多人把生活过得那么快,从不慢下来享受生活,也不懂感恩。知道我相信什么吗?我相信你应该欣赏每一个季节的变化。呼吸空气,喝酒,品尝水果。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是梭罗。我在大学里读过《瓦尔登湖》。我心想,对啊,过好每一天,明白吗?享受生活。对了”——他看一眼手表——“我得走了。两小时后在华盛顿开会,然后去伦敦。你们两个嬉皮士享受你们的抗议吧。我不在的时候别推翻政府。”
彼得和贝萨妮飞快地互相吻别,彼得穿上外衣,匆匆忙忙地出门,终于只剩下了你和贝萨妮,贝萨妮望着你。还没等你问笔友是什么意思,她就叫道:“我看咱们该出发了!我打电话给司机!”语气过于狂躁,消灭了所有认真谈话的念头。你希望和她在去抗议现场的车上一对一敞开心扉地谈一谈,但你坐进了凯迪拉克“攀登者”越野车的后排座位,贝萨妮几乎一路上都在和司机聊天。司机是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满脸皱纹,名叫托尼,你得知他是希腊人,有三个女儿和八个孙子孙女,都过得不错,很不错,因为贝萨妮坚持要听他一个一个报告近况:人在什么地方,最近做什么,事业情况如何,等等等等。快到第34街的时候,托尼没有更多的后代可以聊了,所以他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尽头。沉默只持续了一瞬间,贝萨妮随即打开了车顶下拉式的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节目里有关共和党全国大会和相关抗议的报道已经说了一大半,她说:“你能相信吗,他们居然这么说我们?”剩下的那段路,她要么抱怨报道如何不公,要么在手机上打字。
新闻报道确实令人惊愕。记者说参加抗议的你和你的同类都是非主流的边缘群体,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满腹牢骚,故意煽动别人干坏事的破坏分子,队伍里弥漫着抽大麻叶的烟雾。电视上播放着1968年时芝加哥的情景:一个孩子对着旅馆窗户扔砖头。接着,记者开始推测抗议对核心地区摇摆选民会有什么影响。他们的看法?核心地区摇摆选民会非常讨厌这种行为。“俄亥俄州的普通选民不会响应这种事,”说话的不是主播也不是记者,而是一个中间类型的那种人——观点持有者。“要是最终以暴力收场,”他继续道,“要是1968年芝加哥的情况在纽约重演,我敢打赌共和党会再次从中得利。”
与此同时,贝萨妮一直在玩手机,演奏小提琴的手指在小小的键盘上飞舞,发出的细微声音像是隔着耳塞听踢踏舞。她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你在盯着她,也可能根本没有理会你的视线,你望着她的侧影,望着用来在演奏时顶住小提琴的那个硬结,一团仿佛花椰菜的老茧,她浑身上下唯一不光滑的地方,苍白的疤痕组织上有一些暗棕色的斑点,这个丑陋的东西附着在她身上,那是她毕生音乐生涯的产物,让你想起你母亲离开前不久说的话。她说,你爱得最深的东西有朝一日会给你带来最严重的伤害。你们来到了目的地,中央公园的大草坪,今天游行的集合场地,贝萨妮把黑莓手机塞进包里,抢先下车,你意识到你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你不可能得到与她亲密相处的时间了,你的心直往下沉,现在你只想离开纽约,接下来隐姓埋名生活十年,你意识到你母亲说得对:我们爱得最深的东西最能够伤害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对它们的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