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13/24页)
假如警察攻击你,请不要抵抗。这是活动组织者的指示,人群最前面拿扩音器的女人说。假如警察给你戴手铐,由他们去。假如警察想送你上警车、救护车、囚车,同样不要抵抗。假如警察用警棍和眩晕枪攻击我们,请不要抵抗、惊慌、还击或逃跑。我们的活动不能酿成暴乱。指示是一定要冷静,抬起头,时刻留意镜头。这是抗议活动,不是一场马戏。他们有橡皮子弹,被打中了会疼得要命。想一想甘地,和平与爱,禅宗似的心如止水。千万不要被胡椒喷雾喷中。请不要脱衣服。记住,要严肃。拜托,我们是抬棺人。这是我们要传达的信息。坚持我们的理念。
你抬着那口所谓的棺材的底部,贝萨妮在你前面,抬着象征性的棺材头部。你尽量不用这些字眼思考:底部,头部。你们抬着一口棺材:空的,没有重量。你们在等待,前方某处,海量人群缓缓向南蠕动。你们站立之处却是无风带,僵硬的手臂仿佛湖泊,棺材在上面微微起伏。你的内心充满冲突,充满彼此矛盾的冲动。你们扛着毕晓普的棺材,感觉很糟糕,点燃了你内心可怕的负罪感,你小时候没有能够拯救毕晓普的愧疚。还有另一种负罪感,因为这场活动可以算是贝萨妮弟弟的葬礼,而你琢磨的却是如何向她示爱。唉,天哪,你真是混蛋。你似乎能感觉到欲望悄悄爬进身体,然后慢慢死去。直到你再次看见贝萨妮,看见她裸露的后背,她肩膀上的汗珠,贴在脖颈上的几缕头发,肌肉和骨骼的棱角,脊椎的赤裸线条。她读着贴在棺材上的文字:毕晓普·福尔一等兵,2003年10月22日牺牲于伊拉克。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在伊利诺伊州溪林镇长大。
“没有写出他这个人。”她说,但不是对你说,不是对任何人说。更像是闪过脑海的念头,偶然间被说了出来。
但你还是回答了她。“对,”你说,“确实没有。”
“是啊。”
“应该提一句他有多么擅长《导弹指令》。”
轻轻一笑,似乎,是贝萨妮吗?你无法确定,因为她依然背对着你。你继续说下去:“学校里的所有孩子如何爱他,仰慕他又害怕他,还有老师。他如何总是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他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你想取悦于他,尽管你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人格魅力。实在太巨大了。”
贝萨妮在点头,她望着地面。
“有些人,”你说,“一辈子就像一颗石子掉进池塘,连水花都溅不起来。毕晓普却像是在劈波斩浪,我们都活在他的尾迹里。”
贝萨妮没有看你,但她说:“确实是的。”然后站得稍微直了一点。你怀疑她不看你是因为她正在哭泣,而且不希望被你看见,但你无法证实。
队伍动了起来,棺材开始行进,示威者开始吟唱。带头的拿着扩音器,跟着他们的几千人在唱歌,整齐划一地抬高嗓门,愤怒地举起拳头:嘿!嘿!嚯!嚯!
但吟唱随即崩溃,成了散乱的刺耳音节,因为人群不确定接下来该说什么,然后所有声音又重新聚集,喊出口号的最后一句:
必须滚蛋!
什么必须滚蛋?完全是噪音。你同时听见了许多声音。有些人在喊共和党。也有人在喊战争。也有人在喊乔治·布什,迪克·切尼,钻井平台,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恐同。有些人似乎来自截然不同的多个阵营,他们在喊打倒以色列(镇压巴勒斯坦人),或者第三世界劳工,或者世界银行,或者北美自贸协定,或者关贸总协定。
嘿!嘿!嚯!嚯!
[听不清的杂乱叫声]
必须滚蛋!
没有人知道今天该喊什么口号。人群开始发泄各自胸中的怒火。
这都是抗议者来到第五十街附近某个地点之前的情形,抗议活动的反对者在这里沿街排成一列,向抗议者提出抗议,反而帮助参与此事的各色人等搞清楚了目标。抗议活动的反对者大声喊叫,挥动自制的标语牌。标语内容可谓修辞学的范例大全,从浅显直白的喊话(投票给布什)到机敏的讽刺(共产主义者支持克里[4]!),从滔滔不绝(战争从来没有解决过任何问题——除了终结奴隶制、纳粹、法西斯和种族屠杀)到吝于言辞(只有一张图片:蘑菇云叠加在纽约市的天际线上),从呼吁爱国(支持我们的大兵)到诉诸宗教(上帝投票给共和党)。也是在这个地点,各家新闻电视台架起摄像机,因此这场活动——从中央公园到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游行示威——将出现在今晚的荧屏上,简短的镜头里,半个画面由抗议者占据,另外半个是抗议活动的反对者,双方的态度都很差,用毫无关联的话语互相攻击,一方管另一方叫“叛徒!”,另一方回呛“耶稣会轰炸谁?”。整个场面只会显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