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第9/17页)

亨利和萨缪尔坐在一个卡座里,他们拿着菜单——压膜的大张菜单,色彩缤纷,划分成复杂的区块,大致是电影《十诫》里十诫石板的尺寸。食物就是标准的连锁餐厅食谱:汉堡、牛排、三明治、沙拉和一系列有创意的开胃小菜,名字往往带有稀奇古怪的形容词,例如嘶嘶响的。这家连锁餐厅据称与其他连锁餐厅的所谓区别是他们烹饪洋葱的奇特手法:切片后油煎,洋葱受热后会卷起来,装在盘子里仿佛脱水的多指手爪。店方有积分俱乐部,你可以靠吃这种东西攒积分。

他们的桌上摆着几样开胃菜,都是亨利用公司信用卡买的。按照亨利的说法,公司正在进行所谓的“田野调查”。他们采集菜单的样本,讨论哪些菜色有可能成为速冻餐:黄金油炸切达奶酪块,可以;单面煎黄鳍金枪鱼,恐怕不行。

亨利把这些全记在笔记本电脑上。他们正在品尝一盘味噌串烤鸡肉,亨利终于问起了他渴望讨论但尽量假装无所谓的话题。

“哦,说起来,你母亲怎么样?”他轻描淡写地说,用叉子扒开一块鸡肉。

“不太好,”萨缪尔说,“今天我在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图书馆泡了一个下午,查阅档案,研究他们1968年的所有记录。年鉴,报纸。希望能找到老妈的什么材料。”

“然后呢?”

“几乎没有。”

“好吧,她在大学里没待多久,”亨利说,“大概一个月?你什么都找不到我也不会吃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在她的公寓见到她的时候,她看上去,怎么说?开心吗?”

“不怎么开心。比较安静,有戒心。还有点绝望的听天由命。”

“听起来很耳熟。”

“也许我该再去见见她,”萨缪尔说,“找个律师不在的时候去一趟。”

“这个主意太糟糕了。”亨利说。

“为什么?”

“首先?她不配。你活到这么大,她除了麻烦什么都没给过你。其次?犯罪,实在太危险了。”

“哎呀,你就算了吧。”

“我说真的。地址是哪儿来着?”

萨缪尔报出地址,父亲把地址输入电脑。“这儿说,”亨利指着电脑屏幕,“那附近发生过六十一起罪案。”

“老爸。”

“六十一起!仅仅是上个月。普通伤害,普通斗殴,非法侵入,蓄意破坏,盗窃机动车,入室盗窃,又一起普通伤害,私闯民宅,盗窃,又一起普通伤害,就在人行道上,我的天。”

“我已经去过一趟了。没事的。”

“大白天,就在人行道上。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扑上来给你一撬棒,拿走你的钱包,扔下你等死。”

“我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但确实发生过,而且就是昨天。”

“我是说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盗窃未遂。还有一起非法持有武器。寻获人口,我猜是该死的绑架。”

“老爸,听我说——”

“公共汽车上的普通伤害。严重斗殴。”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当心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就别去。根本不要去。待在家里。”

“老爸。”

“让她为自己辩护。让她烂在牢里。”

“但我需要她。”

“不,你不需要。”

“又不是要一起过圣诞节。我只是需要她的故事。要是我不搞明白,我的出版商就要起诉我了。”

“一个非常坏的坏主意。”

“你知道我的另一个选择是什么吗?宣告破产,搬家去雅加达。这就是我的选择。”

“为什么选雅加达?”

“只是一个例子而已。重点在于,我必须让老妈开口。”

亨利耸耸肩,嚼着嘴里的鸡肉,在电脑上做笔记。“昨晚看小熊队的比赛了吗?”他盯着电脑屏幕问。

“最近我可没心情。”萨缪尔说。

“嗯,”亨利点头道,“好一场比赛。”

他们通常就是这么维系关系的——通过运动。每次谈话变得无聊或悲伤,或者进入了个人化的危险地带,两人就会扑向这个话题。费伊离开后,萨缪尔和父亲极少谈到她。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他们聊得最多的是芝加哥小熊队。她离开后,两人同时发现他们突然对小熊队产生了强烈得惊人、虔诚得能燃烧一切的热爱。萨缪尔卧室里晦涩难懂的现代艺术画作复制品从卧室墙上取了下来,他母亲挂在旁边的无意义诗歌海报也取了下来,二垒手赖恩·桑德伯格与外场手安德烈·道森的海报和小熊队的旗帜挂了上去。工作日下午听芝加哥电台时,萨缪尔诚心诚意向上帝祈祷(跪在沙发上,眼望天花板),祈祷时交叉手指,和上帝谈条件以换取一个本垒打、一场后三回合的胜利、一个取胜的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