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第10/17页)
他们偶尔去芝加哥看小熊队打比赛——总是在白天,之前总有一整套复杂的仪式。他父亲会在车里塞满足以熬过任何一场公路灾难的物资。备用的几大罐清水,供饮用或散热器过热。备用轮胎,通常两条。信号弹,应急手摇民用无线电。里格利村的徒步地图,写满了以前旅行时留下的标注:找到停车位置的地方标一颗星,遇到乞丐或毒贩的地方标一个叉。看上去特别令人不舒服的区域彻底划掉。他还买了个假钱包,免得遇到劫匪。
他们越过城界进入芝加哥,车流开始淤积,市郊变成城区,这时候他父亲会问:“门锁了吗?”萨缪尔抓住把手晃了晃:“锁了!”
“眼睛放亮点?”
“好的!”
两人保持警醒,时刻防范罪犯,直到踏进家门。
亨利以前从不这么焦虑,但自从费伊消失后,他就变得忧心忡忡,时刻害怕会遇到灾祸或抢劫。失去妻子让他相信还有更多的损失就在拐角等着他。
“我想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萨缪尔说,“在芝加哥,在大学里。是什么使得她突然离开?”
“我怎么知道?她从没谈过这些。”
“你问过吗?”
“她能从芝加哥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不想破坏好运。送你的马别看牙口,知道这句话吧?过去的事我就让它过去了。我觉得我很开明和有同情心。”
“我必须搞清楚她都遇到了什么事情。”
“哎,给我个意见。我们正在启动一条新产品线。你更喜欢哪个徽标?”
亨利把两张光面纸从桌上推给他。一张写着农场冻鲜食品,另一张写着农场冰鲜食品。
“你这么关心儿子过得好不好,我非常高兴。”萨缪尔说。
“说真的,你更喜欢哪个?”
“我的个人危机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我非常高兴。”
“别说台词了。选一个。”
萨缪尔研究了一小会儿:“我猜我会选冻鲜吧?要是有疑问,就选词法没错的。”
“我就是这么说的!但广告部那帮人说冰鲜让产品显得更有趣。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更有趣。”
“当然我也要说,冻鲜这个词也不算全对,”萨缪尔说,“更像个不是名词的词被强行打扮成名词。”
“我的儿子,英语系教授。”
“我总觉得这是为了修饰前面的词。比方说金枪鱼三明治,或者谷物脆片。”
“广告部那帮人成天做的就是这种事。他们说,三十年前你写个简明扼要的陈述句就能过关了:真美味!要快乐!但如今的消费者更有鉴赏力,所以你必须玩弄语言花招。品尝美味!找到你的快乐!”
“我有个问题,”萨缪尔说,“一样东西怎么可能既农场鲜采又冷冻呢?”
“会停下来思考这种事的人比你想象中要少得多。”
“一旦冷冻了,按照定义,不就不再是农场鲜采了吗?”
“这是个触发词。假如他们想向时髦人群营销食物,就会说农场鲜采,或者手工制作,或者本地生产。向新千年一代,他们会说复古。向女性,他们会说低脂。你可千万别逗我说那些农场鲜采食品的来源是引号农场引号完。我是艾奥瓦人。我知道农场是什么样。那地方绝对不是农场。”
萨缪尔的手机叮咚一声,他收到了新短信。他本能地伸手去掏口袋,忽然停下,把双手叠放在桌上。他和亨利对视了几秒钟。
“你不看吗?”亨利说。
“不看,”萨缪尔说,“我们在谈话。”
“说不定有要紧事。”
“我们在谈你的工作。”
“不算真的谈。更像你在听我抱怨,又不是第一次。”
“还有多久能退休?”
“哦,太久了。但我已经在数日子了。等我最后滚蛋的时候,最高兴的肯定就是广告部那帮人。你该看看我怎么和他们吵的,他们想把墨西哥辣椒爆米花叫作辣弹风暴,把奶酪味脆薯条叫作芝士嘎嘣脆。辣弹风暴,嘎嘣脆。不,谢谢,免了。”
萨缪尔记得他父亲得到这个职位、搬家来到溪林镇的那天有多么高兴——他们终于搬出拥挤的公寓楼,来到满眼翠绿、房屋间距合理的橡树谷弄,某些事情发生在了他母亲身上。他们第一次有了院子和草坪,他父亲想养狗。家里有洗衣机和干衣机,再也不用在星期天下午跑洗衣房了。再也不用拎着百货杂物走五个街区了。再也不用忍受小流氓乱划汽车了。再也不用听楼上的夫妻打架、楼下的婴儿哭号了。他父亲欣喜若狂,母亲却怅然若失。夫妻之间有可能争执过,她想留在城市里,他想搬去城郊。天晓得这种问题是怎么解决的。父母总是会向孩子隐瞒另一部分更值得玩味的生活。萨缪尔只知道母亲输掉了这场争执,她对失败的所有象征皱起眉头——宽大的茶色车库门,后院露台,中产阶级的烧烤架,满是快乐、安全、养儿育女的白人私密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