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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听老人说,一次土匪围堡四天,大家都快渴死了,村里的私塾先生下山偷水,被土匪逮住,村里的男人下山营救先生,全被土匪打死。还有传说,一次土匪围堡七天,不少老弱都渴死了。那天晚上,只见震湖里腾起一条大鱼,然后独在堡子上方下起雨来,一村人得救了。
木子李说,离震湖这么近,怎么不在地下搞一个秘密的引水系统上来。
我说,临解放那几年,这里有两股土匪因为地盘火并,最后大土匪郭栓子得胜,一段时间盘踞其内,据说就搞过一个秘密的引水系统,但后人一直没有发现。解放平凉时,郭栓子的部下多在解放军的机枪下葬身震湖,而郭栓子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就是从那个秘密的引水系统逃走了,也有人说他在解放军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投湖自杀了。让人想不通的是,就在解放军到来的一个月前,他却把自己漂亮的压寨夫人偷偷送回娘家。
石书棋说,不可能吧。
我说这事倒是真的,前几年我还见过她,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
木子李说,是吗,那太好了,明天我们就去找她。
过了会儿,石书棋说,北隐,你不应该告诉我们这些。
我说那应该告诉你什么。
石书棋说,你应该随便编造一个浪漫故事,比如你和哪一位小妹妹在堡子里约会什么的。木子李哈的一声笑出来。
石书棋的这个想法击了我一下,小时候,吃过晚饭,我们常结伴到堡子里玩,却没有谁想到进堡子里约会。
这时,木子李说,大家想想,这里的压寨夫人是什么样的?
石书棋看着我,以商量的口气说,就像那玉红吧?
说得我心里一惊。
我说那玉红还真应该是这里的主儿,不过不应该是压寨夫人,而是女寨主。
木子李没有将一支烟抽完,就开始丈量堡子的长和宽,看着他十分认真地在堡墙上走来走去,我的心里有种十分特别的感觉。恍惚间,我觉得他不是在丈量堡子,而是在丈量一个概念,或者一条河流。然后,他又在不同的方向拍照,画图。接着,在一个向湖的门洞前停下来,猫着腰,东瞧瞧,西望望,我不知道他望到了什么。我发现,在这个堡子上,他花的时间比任何一处勘点都要多。
在木子李无比细心地把玩堡子的一个个细节,石书棋埋头写札记时,我的目光落在堡院内那片荞麦上,火星一样的荞麦花十分细密十分隐匿地开着,粗心的人会忽略它正在悄悄地绽放,我为自己目光的迟缓感到惭愧,同时,我的心里无端地生起一片怜爱。但就在这时,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在想,这片荞麦和堡子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要盛开在堡子里?它是堡子的主人吗?如果是,堡子于它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它又为什么盛开在堡子里?
随之,一种十分滑稽的念头又从我心头升起,我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简直可笑极了,简直无聊极了。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已经执著在这种无聊里了,不可救药了。因为一个念头才去,另一个已接踵而来,我在想,我们三人和这个堡子又是一种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们三人谁更看到了真。
随着木子李习惯地一声“嗨”,我们早上的工作宣告结束。天极热,我们坐在堡墙下面的阴凉里,打开行李,开始今天的午餐。堡墙下面的黄土很烫,但阴凉却厚实,受用。就在我一件件打开带来的午餐时,突然,木子李说,土匪来了。我和石书棋一惊,然后会心地附和,是,土匪来了。
下山后,回头再看山顶的堡子,又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地从我心里冒了出来,我觉得那堡子不是别的,正是那玉红,或者说,那玉红本身就是一座堡子。这样想时,记忆中的那玉红的身上再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堡子,包括目光。我不知道,这些堡子,和那玉红的身体的山水是什么关系,和她生命的山水又是什么关系,和那个看到这一切的“看”又是什么关系。最后,我隐约听到了雨点一样的枪声,我同样搞不清楚,它和那玉红又是什么关系。现在想来,那身邮电绿,那声“等一下”,那声“欢迎再来”也是一种堡子的感觉,包括我的心,包括我。
回家的路上,木子李让我给大家唱花儿,我没有推辞,十分投入地唱了我唱过不止一千遍的《白牡丹令》:
上去着高山望平川呀
平川里有一对牡丹
白牡丹白着照人哩
红牡丹红着是要破哩
看上去容易折去时难
折不到手也是个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