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第3/5页)

“你们是要走容易的路还是走难走的路呢?”他抚摩着小黄的头,慢悠悠地问。

“容易的路要走多久?”

“那要看你们走多快,如果在路上休息,还要看你们休息多久。所以,走多久是由你们走路的人决定而不是由我指路的人决定。”

“那难走的路有多难走?会有危险吗?”

“那条路下面是悬崖,大家都知道很危险,走的时候也就很小心,很多人走,没听说有人掉下去过。所以,有没有危险是由重视程度决定,有多难走也是由你们战胜它的人决定,不由我指路的人决定。”

“那您建议我们走哪条好呢?”

“难走的路要近些,但只能看路,不能打妄想,好走的路要远些,但可以看着风景边走边聊,所以,我不知道你们是要走能打妄想的路,还是要走不能打妄想的路,我的建议是反正你们是要去放光寺,那就朝着放光寺的方向走呗。”

僧人们觉得他很厉害,离开时,双掌合十,向他施礼。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回礼。

一只山鸡从树丛中扑腾而起,低低地从他们身边飞过。

很久以前,大理州曾请专家团上来对木香坪进行过考察,当时的结论是价值不大,没有开发成旅游区的必要。但随着“彩虹之家”那个“可与阿尔卑斯山媲美”的比喻不胫而走,有人又冒出了赚老外钱的想法。于是,为了压进公路,让城里人的车能直接开到这个开满野花的地方,他们开始砍他的林子。

他曾拦在村支书指挥的推土机前,对支书说:

“按理说,在已被我承包的山林上修路是要给我赔偿的,即使没赔偿,也该跟我商量一下,规划一下路线,尽量少破坏些山林。”

“这事好像不用你来操心吧?”支书说。

“那你们总得写个书面通知给我,或是把修路的手续给我看一下,行吧!”

“有这个必要吗?”

“要这么不讲道理,我可打110,向森林公安报警了!”他说。

村支书恶狠狠地瞧了他一眼:“爱去哪儿告赶紧去,你也不想想我们修这路,谁是靠山!”

他不信,打了电话,真如村支书所言,森林公安告诉他,上面打招呼了,他们管不了这事。

他家世代在洱海上开船。

阿爹不识字,但是个好船家。阿妈不识字,却懂得如何教育子女。

小时候,他曾在一棵大柳树下捡了一大袋钱,兴高采烈地拿回家后,母亲却很生气。母亲问他为什么要偷别人的钱?他说,不是偷的,是树下捡的。他把母亲带到那棵柳树下,母亲还是不信。母亲让他卷起裤子,光着膝盖跪在树下的沙子上。他心里委屈,跪在那里哭。跪了两个小时后,一个男的走过来说自己在这里丢了钱,他把那男的带回家。那男的对他母亲说,这钱是我的,我收账回来,太阳太大,我就在树下睡了一觉,醒来后迷迷糊糊就往家走,到家才发现钱落在树下了。里面的钱你们也许还没数过,你们可以数数看是不是这个数。男的说了个数,母亲数了半天,果然是。男的取出些钱给母亲,母亲拒绝了。母亲说,如果想要这钱,我就不会让我儿子跪在那里了。男的说,我只想表达自己的谢意,我钱多。母亲说,你钱多是你的事,事情搞清楚了,对我们大家都好。你要不嫌弃,欢迎在我家吃顿饭,但要是再提钱,就赶紧走吧。

他从小爱读书,而他的文化底子是位非亲非故的老人帮他打下的。老人独居在他家附近一个简陋的窝棚里。老人坐过五年牢,出狱后,只埋头种地,不抬头见人。他觉得老人可怜,时常偷些阿爹的茶叶给老人喝。那时,他刚上一年级,老人问他喜欢什么?他说,喜欢念书。老人说,好,我教你。

老人开始教他背唐诗、宋词、诗经、论语,他记忆力好,拗口的古文,教几遍便能背。后来,他才知道,老人是国民党政府时期,丽江教育局的局长。

书读到四年级时,便读不了了。他有弟弟妹妹,光靠阿爹的工分养不了一家人。11岁的他得去放羊。他去找老人,告诉他自己要去放羊了,老人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放羊也是可以看书的。

放羊的山离家有20多公里,因为远,即使春节,他都一个人待在那个叫“无底磬”的山谷里。刚开始,他也哭,但荒山野岭的哭给谁听呢?哭了几天,他就不再哭了。母亲不会编草鞋,布鞋家里又买不起,他只能光着脚帮生产队放牧,带着那一两百只羊在山里找草吃,带着它们躲避豹子和熊。放羊时,他开始看三国、水浒、说唐……他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伍子胥,他喜欢他“三年归报楚王仇”。

生产队调他回了双廊,在他14岁时。他开始跟着父亲在洱海上开船,直到28岁。那时候,船是无动力的帆船,风是无情的风。无动力的船遇上无情的风,常出人命。每年丧命洱海的有上百人。他和他父亲熟悉暗礁、风向,每次洱海里打捞尸体都会叫上他俩。桅杆断了,船翻了,只有他家的船敢去救。从死神手里,他家至少抢回了二三百人。人救得越多,他就越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