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提的物件们(第7/18页)
比如一整天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奔波的深夜,回家路上念佛般在心里唠叨想脱鞋想脱鞋想脱鞋,又比如牙疼的时候,除了牙疼牙疼牙疼想不了其他的状态。和这相似,到了晚上,女人们会想:想卸妆想卸妆想卸妆。
然后站在镜子前,面对清洗与卸妆的愉快,以及随之而来的轻松的暗夜。
旋转喷水器
上小学时讨厌学校。
我不是逃学儿童,但讨厌小学。装着清洁黑板擦机器的走廊,飘着当天的饭味的院子,休息时间开始和结束时孩子们一齐踩踏出巨响的鞋柜踏板,兔子小屋,这些东西一个个让我心情沉重。
我并不是要挑剔当时上的小学,只是个人的毛病。那时我大概是不喜欢小学吧。
其中只有一样喜欢的东西,就是旋转喷水器。
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旋转喷水器的情形。那是晴朗的白天,正在上课,无意中往窗外看。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它在咕噜咕噜地转。飞溅的水沫在阳光下亮闪闪地跳跃着落下,水滴飞得老远,简直难以置信。
我惊讶于它的美,还以为校园里突然出现了喷水器,而且它比我知道的任何喷水器看上去都自由舒展。软管由于吸上来的水流而自动弯曲跳跃,也很有趣。真是美好的装置。
我能断言,小学六年间,最感动的就是那个瞬间。
旋转喷水器这个名字,是那天回家学会的。想不起是父亲还是母亲教的,但记得当时想:真是刚刚好的名字。并非因为我懂英语,只是莫名地觉得合适,觉得是好名字。那时我决定长大后一定要买一个,但直到如今,还是个梦。
印迹
经常制造印迹,四处都是。
比如垃圾桶的盖子。一踩踏板就能翻起盖子的垃圾桶,盖子每翻一次,内侧的弹簧就会在墙上蹭出印迹。可垃圾桶大抵都放在墙边,不会为了保护墙壁放在房间中央。
比如四脚梯。从厨房柜子里拿东西,换灯泡,清理楼梯中间的窗子,这些时候四脚梯不可缺少。可是它又大又重,搬动的过程中会掉下来或磕磕碰碰,碰到楼梯拐角或者自己的膝盖。
对于印迹,我一点也不在意,无论是自己还是丈夫留下的。我觉得没办法,这跟污渍不一样。
可我丈夫正相反,对印迹似乎比污渍更在意。无论是墙上的新印迹,还是我制造的新印迹,他都绝不会放过。
“这么在乎印迹,真傻。”有一天我评论道,“只要活着,东西和人都难免会受伤。相比起来,还是在意污渍更合理吧?印迹消除不了,而污渍可以消除。”
丈夫不动声色地说,不对。“污渍的话,想去除就可以去除,可以放在一边。弄脏是不可避免的,而印迹可以避免,所以你要小心点。”
我吃了一惊。人(即使是一起生活的人)的想法为什么如此不同?
“无法避免的是印迹吧,总是事出突然嘛。”我申辩,“生活中总会留下印迹,墙壁也好,地板也好,你也好我也好。”
一边申辩,一边难过起来。
酸奶
我喜欢酸奶,经常喝。喜欢不加甜味、口感浓稠的,自己加入蜂蜜喝。
父亲住院时,不像平日那么康健,他努力吃下医院的饭菜,跟家人拍胸脯:“我吃了这么多!”可有一次,酸奶剩下了,盖子都没打开。
“不喝了吗?”我问,“我想喝呢。”
父亲看了一眼托盘里的酸奶,厌恶似的皱皱眉:“我想喝,可这个酸奶不行,不能喝。”然后他扬了扬下巴说,你看。我看了看,还是不明白,那就是普通的酸奶。
“写着‘含有鲜奶[2] ’。”父亲貌似不快地说。果然是这么回事。
“含有鲜奶呀,含有鲜奶。”父亲强调,“感觉不好,我喝不了。”
“是因为读作鲜奶才不对吧,读成生奶?”
“生奶?没这样的日语,意思不明不白。”
“那,现奶?”
父亲一脸轻蔑:“瞎念,真好意思。”
我不知道正确读法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酸奶不都是用鲜奶做的吗?但父亲在意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喝不了。”
就因为酸奶包装上的一个词,他当真不高兴了,这性格真的很像我们的父亲。
旅行包
喜欢旅行的理由之一是旅行包。旅行包让事物一目了然,清楚地让我们知道生活中什么是必要的。
一点衣物,一点化妆品,鞋,旅途中每天读两小时也读不完的书,记事本和铅笔,烟,两种药,以及眼药水,牙刷牙膏。
少得让人惊讶:就这些?当然,旅行的行李得控制在自己能拿得动的分量,事实证明这样就能生活,不管在哪里。
正因如此,旅行让人心情舒畅,放心地想:原来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