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11/46页)
正是在经历了多年的心灵动荡之后,我的精神才又振作起来,开始恢复我的常态,并感受到了我为应付逆境而积蓄的力量的巨大价值。我下定决心要对一切我应当作出判断的事物整理出一个正确的看法,因此,当我把我奉行的准则和我所处的环境进行比较时,我发现,我把别人的错误论调和这短暂的一生中的琐碎事情看得太重,太耿耿于怀了。既然这短促的一生是一场连续不断的考验,那么,这场考验将采取什么形式就无关紧要了,只要它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就行了,因此,考验的规模愈大、愈激烈、愈多种多样,则知道如何去经受它们,就愈有好处了。无论多么剧烈的痛苦,只要我们深信能从中找到办法对它加以巨大的和可靠的补偿,我们就不觉得它有什么了不起;我对这种补偿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是我从前面所说的沉思中获得的主要成果。
是的,在我遭受各方面对我施加的不计其数的伤害和无所不用其极的羞辱的过程中,我有时候也感到不安和怀疑,从而动摇了我对希望的信心,并扰乱了我的安宁。我的能力以前无法解答的重大疑难,恰恰在我承受着命运的打击时,又出现在我心中,把我搞得心灰意冷,几乎丧失了勇气。在从前曾一度使我大伤脑筋的论点的支持下,新的论点又时时浮现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心紧张得几乎使我窒息的时候,我问我自己:唉!在我屡遭厄运的打击时,如果理性使我感到的安慰只不过是一些幻象,那么,又有谁来保证我陷入绝望的境地呢?如果它要这样摧毁它自己的业绩,打破它在我身处逆境之时使我产生的希望和信心,我将如何是好呢?不过,回过头来一想,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只能欺骗我一个人的幻象,有什么用呢?现今这一代人把我独自一人特有的看法都视为谬误和偏见;他们认为,只有在与我的理论体系相反的体系中才能发现真理和真正的论据;他们甚至不相信我的理论体系的产生是出自真诚,而且,在我毫无偏见地形成这一理论体系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我无法克服的困难,不过,尽管我无法克服它们,但它们不能阻止我坚持我的理论。这样说来,在众人当中,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智者和头脑清楚的人呢?是不是只要事物适合我的心意,就可以相信它们是真的呢?如果我的心不支持我的理性,我也要把那些在他人看来已毫无根据而且在我本人看来亦纯属虚妄的表面现象看作是真的吗?在我自己的幻象屡遭他们的破坏而我又无力抵抗他们的破坏的情况下,要想与我的迫害者【33】作斗争,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采用与他们对等的武器和论点吗?我自以为我明智,而实际上我却陷入了一个荒谬的错误的圈套,成了它的牺牲品和殉葬品。
在这样的怀疑和动摇期间,我有许多次几乎完全陷入绝望的境地。这种情况,只要有一次持续一个月,我这一生就完了,我本人将不再在人间。这种危机,尽管以前曾一再发生,但为时都很短暂;而现在,虽然我没有完全摆脱它们,但它们发生的次数已如此稀少,而且转瞬即过,所以它们已无力扰乱我的安宁。我只稍稍感到一点儿不安:如同掉进河中的一片羽毛之不能改变水的流向一样,这一点点儿不安,根本不能影响我的心灵。我认为,如果要我对以前决定了的看法重新加以审视,这就意味着我得到了什么新的启示,或者对我所探索的真理有更确切的判断或更大的热情。可是,这些情况我都没有,因此,没有充分的理由使我宁可自己陷于绝望之时徒增我的苦难的那些论调,而不要我青春正旺和思想成熟的时候经过严格分析之后采取的观点;因为它们是在我心灵最宁静,除了寻求真理便别无他念之时所形成的看法。今天,我的心十分焦虑,我的灵魂已被烦恼折磨得极其疲惫,我的想象力已陷入毫无头绪的境地,我的头脑被我周围的许许多多可怕的疑团搞得昏昏沉沉,再加上我的各部分官能因我的年事已高和心中的忧伤而大大衰弱,失去了它们的活力,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要我自己剥夺自己积蓄的精神力量,去相信必将使我再遭不幸的一天比一天衰退的理性,而不相信能补偿我不该遭受的苦难的充满活力的理性吗?不。尽管我并不比当初在这些重大问题上作出决断之时更明智、更有见识和更有信仰,但我对今天使我感到困惑的疑难并非完全没有认识,因此,它们没有能够阻挡我前进;如果还有什么我没有预料到的难题的话,那就是形而上学的胡乱的诡辩了;不过,它们若想推翻古往今来的贤哲都承认的、世界各民族都信奉的、用永不磨灭的大字镌刻在人们心中的永恒的真理,那完全是徒劳的。在我思考这些问题时,我发现,人类的理解如果只通过感官去认识它们的话,那是不可能把它们全都认识清楚的。因此,我只限于研究我的能力所能研究的问题,而不去探索那些超过我的能力的问题。我过去就是这样做的,而且矢志不渝,从不更改。今天,有这么多强有力的理由要我坚持这样做,我凭什么不这样做呢?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有什么危害?不走这个路子,又有什么好处?如果采纳我的那些迫害者的学说,是不是也要同时采纳他们的道德观呢?他们那种既没有根又不结果的道德观念,尽管在书中大肆吹嘘或者在舞台上大演特演,但永远打动不了人们的心,也影响不了人们的理性,不过,他们可以用它作幌子,暗中用卑鄙的手段向人们灌输他们那一伙人内部奉行的学说:他们在行为中唯一遵循的,以及十分巧妙地用来对付我的,就是这种学说。这种学说纯粹是进攻性的,而不能用来防御,只可用来侵犯他人。在我处于他们迫使我身处的境地中,它对我有什么用处呢?在苦难中,只有靠我清白的心支持我。如果我失去了这个唯一的但是更强有力的手段,用邪恶的手段代替它,我遭受的痛苦不知道还要大多少倍!?我能用害人的伎俩来害他们吗?即使用害人的伎俩能使我获得胜利,我使他们遭受的痛苦能减轻我自己的痛苦吗?如果我这样做了,就失去了我自己的尊严,而且到头来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