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19/46页)

自从我选用了那个座右铭以后,我就更加不能要求人们对我多加原谅了。那个座右铭迫使我比所有其他的人都更应密切地接近真理。为了真理,单单牺牲我个人的利益和改变我的爱好,是不够的,还须同时改掉我的弱点和天生的害羞之心,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有为人真诚的勇气和力量,不仅口不能讲任何子虚乌有之事,尤其是专门用来记述真理的笔更不能写虚假不实之词。这些话,我在选定那个庄严的座右铭时,就已熟记在心,只要我继续奉行这个座右铭,我就要不断地时时重温。我说假话,绝不是由于我为人虚伪,而完全是由于我的心灵软弱,但我不能以这一点来为我辩解。因为,软弱的心灵顶多只能保证人不做坏事,而要敢于宣扬伟大的德行,就需要有自负和勇敢的心。

若不是洛西埃教士提醒我,我的头脑里是不可能产生这些看法的,当然,要应用这些看法,已为时很晚,但还不是太晚,因为,它们至少可以改正我的错误,重新把我的意志纳入正轨,自此以后,一切都要看我自己怎么做了。在这件事情上,以及在其他类似的事情上,梭伦的教导是任何年龄的人都可以应用的,因此,甚至向敌人学习聪明、真实和谦逊,学习如何少一点儿自以为了不起的心,学习这些,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说为时太晚。

第五次散步

在所有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中(有几处是很迷人的),没有一个地方是像碧茵纳湖中心的圣皮埃尔岛那样使我真正感到十分快活,并使我对它产生极其甜蜜的怀念之情。这个小岛,纳沙泰尔人称它为拉莫特岛;即使是在瑞士,知道这个小岛的人也不多。就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旅行家曾经谈起过它,然而,它却非常之美,对一个喜欢自己把自己幽禁起来的人来说,它的位置简直是好得出奇。尽管在这个世界上我也许是唯一一个命中注定要自己把自己幽禁起来的人,但我不相信有这种天生的爱好的人只有我一个,虽然迄今为止,有此种乐趣的人我还没有发现过。

碧茵纳湖的湖岸比日内瓦湖的湖岸虽显得更荒芜,但却更别致。由于湖边的岩石和树木更临近湖水,所以湖岸之美,并不逊于日内瓦湖。虽说沿湖一带的农田和葡萄园比较少,市镇和住户也不多,但它依然到处是郁郁葱葱,一派天然的美景;到处是草地和树荫遮盖的幽静处。地势起起伏伏,互相映衬的景色,比比皆是。由于这宁静的湖滨没有可通车马的大路,所以很少有人到此一游,然而,对喜欢孤独和沉思的人来说,这里正是好地方,因为他喜欢陶醉于大自然的妩媚,喜欢在这除偶尔有几声鹰啼和小鸟的鸣啭与从山巅奔腾直泻的哗哗水声以外,便别无其他声音打扰他在寂静环境中的潜心沉思。在这近似正圆形的美丽的湖泊中央,有两个小岛,其中一个方圆约半法里,岛上有人居住,种有庄稼;另一个小一些,无人居住,十分荒凉,岛上的泥土不断被人们搬去修补大岛上被波涛和暴风雨冲毁的地方,看来,这个岛终有一天将荡然无存。弱者的血肉就是这样被用去增补强者的身躯。

岛上只有一幢房子。这幢房子很大,很漂亮,也很舒适;它和这个岛都属于伯尔尼医院所有。房子里住着一位税务官和他的家人与仆役。屋旁有一个养有许多家禽的饲养场、一个鸟栏和几块鱼塘。岛子虽小,但地势和地貌变化万千,因此,什么样的风景都有,什么样的作物都可以种植。有庄稼地,有葡萄园,有树林,有未开垦的处女地,有树荫掩映的大牧场,周遭有各种各样的灌木林,它们靠近湖边的水,长得很茂盛;另外,在一个高高的台地上种有两行树,在台地的中央建有一个大厅,在收葡萄的季节里,每逢星期天,湖边的居民就到大厅来聚会和跳舞。

在莫蒂埃遭到一顿石头袭击【47】之后,我就来到这个岛上避难。我感到在这个岛上居住是如此地令人心旷神怡,岛上的生活是如此地适合我的性情,以致使我下定决心,要在这个岛上度过我的余生。我唯一担心的,是怕人家不让我执行这个计划,硬要把我送到英国去,此事的酝酿,我早已觉察【48】。我心中惴惴不安,真巴不得人们把我这个安身的地方建成一个永久的监狱,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剥夺我的一切权利,断绝我走出这个监狱的念头,切断我与陆地的联系,使我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忘记岛外的人们,也让岛外的人们忘记我。

人们让我在这个岛上居住的时间连两个月都不到【49】,而我倒是真想在岛上住两年,住两个世纪,甚至永远住下去也不会感到片刻的厌腻。我和我的伴侣【50】在岛上只和那位税务官与他的太太及仆役接触,此外就没有任何其他来往的人。这税务官一家的确是好人,仅此而已,而我需要的也恰恰是这种人。我把这两个月看作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如此的幸福,以致,要是我能终生过此生活,我就心满意足,再也不会三心二意想去过其他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