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20/46页)

不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幸福呢?它有哪些东西让我享受呢?我让本世纪的人根据我对我在岛上的生活的描写去猜。首先是我无事可做【51】,这是最珍贵难得的享受,是我得到的种种享受中最主要的享受,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其味无穷。我在岛上居住期间,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一个懒散成性的人喜欢做的和必须做的事情而已。

有些人巴不得让我在这个孤岛上自己把自己幽禁起来,如果没有他人的帮助,我就不可能逃离此地,而要逃离,那一定会被人发现的。此外,如果没有我周围的人的通力合作,我就无法和外界联系和通消息。他们的这些想法,倒使我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平平静静地在岛上度过我的晚年。由于我想到我有充分的时间安排我的生活。所以在开始的时候,我一点准备工作也没有做。我仓促之间被人们送到这个岛上,单独一个人,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只好把我的女管家【52】接到岛上,然后又陆陆续续把我的书和我的那一点儿行李运来。可是我懒得打开看,箱笼之物运到时放在哪里,就让它们放在哪里。我住在我打算度过一生的屋子里,就好像住旅店第二天就要离开似的,一切都原封不动,这样挺好;若要整理,反而会弄得一团糟。最使我高兴的事情之一是,我的书放在箱子里一本也没有动,甚至连纸、笔和墨水也一样也没有取出来。当有些伤脑筋的信非要我拿起笔来写回信不可时,我只好满腹牢骚地到税务官家去借,用完以后马上就归还,盼望从此不再去借第二次。我的房间里不但没有讨厌的文具,反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和草,因为那时候我已开始爱上了植物学。这是迪维尔努瓦博士引导我产生这一爱好的,而且,不久就使我入了迷。我既然不愿意看书和写作,就得有一件既能使我感到好玩,又不让我这个懒人花多大力气的事情来填补这个空缺。我打算写一本《圣皮埃尔岛植物志》,描述岛上的一草一木,一个也不遗漏,而且要写得尽量详细,好以此来打发我的时光。听说有一个德国人为了一块柠檬皮就写了一本书,而我则要对草地上的每一种禾本植物和树林中的每一种苔藓以及岩石上的每一种地衣,都要一千一个地写一本书;总之,无论是一株小草也好,一粒种子也好,我都要详细研究,一个也不放过。按照这个美好的计划,我每天早晨吃完早饭后,便一手拿着一个放大镜,一只胳臂下夹着一本《自然分类法》【53】,信步走到岛上的一个地方去调查。为了做好这个工作,我还特意把这个小岛划分成好几个小区,以便在每个季节里一个一个地去研究一番。那时,我对植物的组织和结构,对它们的性器官在开花结实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一无所知,因此,每当我在观察中有什么发现时,我欢喜若狂的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从前,我对各种植物的生殖特性的差异,毫无概念,因此,我特别喜欢在常见的几种植物身上检验这种差异,以期从中发现更鲜为人知的现象。当我第一次看到夏枯草的两根长长的雄蕊上的分叉,看到荨麻和墙草的雄蕊的弹动,看到凤仙花的果实和黄扬壳的爆裂,看到开花结实过程中的数不清的微小现象时,我真是高兴到极点了。拉封登问人家是否读过《哈巴谷书》【54】,而我倒要问人们是否见过夏枯草的角。两三个小时以后,我满载而归地回家;下午若老天下雨,我就不愁在家没事儿干了。上午如有空闲,我就和税务官与他的太太及黛莱丝一起去看他的雇工们干活;我们也经常动手和他们一起劳动。常常有伯尔尼人来看我,他们曾多次发现我爬在一株大树上,腰间挎一个口袋,等装满了我采摘的果子,我就用一根绳子把口袋吊放到地上。上午的这些活动以及与活动分不开的愉快心情,使我的午饭吃得很香,吃的时间也长。但是,如果遇到天好的话,我不等午饭吃完就离席,乘别人还在桌上用餐之时,独自一人溜出屋去,跳上一条小船,把船划到湖中心;湖上波平浪静,我躺在船上仰望天空,听任小船随风漂荡,爱漂到哪里,就漂到哪里。有时候,我在船上一躺就躺好几个小时;我沉思默想,千奇百怪的景象想得很多,乱是乱一点,但都挺有趣。尽管没有固定的目标,而且对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一想就想到底,然而,正是由于随我的兴之所至,所以我觉得它们比人们所谓的生活的乐趣还美妙一百倍。我经常是看到夕阳西下,才发现我该回家,然而这时,我已经离岛很远了,只好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划船,赶到天黑以前回到岛上。有几次,我不是把船划到湖中心,而是沿着绿茵茵的岛岸一桨一桨地向前划去。这儿的湖水清澈见底,岸边的树荫又浓密得使我禁不住自己跳入水中游泳。不过,我划船常去的地方之一,是从大岛到小岛。我午饭后,把船划到小岛,弃舟登陆,在那里度过一个下午,在稚柳、泻鼠李、春要和各种各样的灌木丛中散步,有时候我躺在长满细草、欧百里香、野花甚至还有岩黄芪和苜蓿的沙丘上休息。看来,苜蓿是人们从前种的。有苜蓿之地最适合于野兔居住,它们可以在那里平平安安地生活,既不担心人家伤害它们,它们也不伤害别人。我把这个想法对税务官讲了,于是,他让人从纳沙泰尔买来几只公野兔和几只母野兔;在我离开圣皮埃尔岛回陆地之前,它们就已经开始生小兔了。如果它们能熬过严酷的冬天的话,它们一定会在岛上昌盛繁衍的。这个小小的殖民地建立那一天,真是热闹得很。我比“阿耳戈”号船上的司令官【55】还神气,率领我们这支队伍,把野兔从大岛护送到小岛。最使我感到得意的是,那个怕水怕得要命并老晕船的税务官太太登上我的船,在我的率领下,信心十足地到了小岛,一路上一点畏惧的样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