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22/46页)
是的,这种补偿,并不是每个人,也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感受到的。必须心境宁静,没有任何欲念来打扰。进入这种境界的人要有发自内心的感触,另外还需要有周围的事物的谐和。内心不能绝对静止,也不能过分激动;内心的活动必须缓慢而均匀,既不时而过快,也不时而间歇。没有运动的生命必将麻木;如果运动不均匀,或者过于猛烈,就会一惊而醒。只要我们对周围的事物一动心念,就会破坏我们沉思的佳境,失去内心的平衡,从而又再次戴上命运和人世间的枷锁,回忆过去的苦难。绝对的宁静将使人感到哀戚,使人有死之将至的感觉,因此,这时候就需要借助于欢乐的想象来驱散心中的凄凉。凡是具有上天赐予的想象力的人,是一定会自然而然地频频想到许多欢乐的景象的。这时,内心的活动将取代外界的刺激,轻松而愉快的想象将微微拂动心灵的表面而不触及它的深处。心中的宁静感虽然微小,但却非常的甜蜜,这就足以使人把握自我,忘记他所受的苦难。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你能静下心来,便可领略这种沉思的乐趣。我经常在想:即使我身陷巴士底狱,或者被关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里,我也能非常愉快地这样静思。
应当承认,这一切,必须在一个树木繁茂的孤立的岛上做起来效果才更加美好。这个岛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与陆地完全隔绝。岛上的景色赏心悦目,非常宜人;没有一样东西会勾起你对过去的痛苦的回忆。和少数居民的交往亲密无间,但关系又不密切到没完没了地来打扰你。这样,我每天可无拘无束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什么事情要我操心;我可以懒懒散散,安闲度日。对一个置身在许许多多令人不快的事物中也能想象出使人愉快的景象的沉思人来说,这样的环境是非常好的。他可以随他的心意尽情幻想,使各种各样能真正打动他的感官的东西都听从他的安排。当我从长时间的幻想回到现实中来时,看到我周围浓密的树木和各种各样的花和小鸟,极目远眺,观看那围绕在辽阔的和明净的湖水四周的湖岸,我还以为这些美好的景色是出自我的幻想。直到我一步一步地恢复自我,回到周围的现实事物中,我也不知道应当把虚幻的景象与现实事物的分界线划在何处。所有这一切,使我在这个美丽的小岛居住期间所过的孤独宁静的生活十分惬意。这样的生活,难道就不能再过一次吗?但愿我能再次到那个可爱的岛上居住,在那里度过我的余年,永远也不离开,从此不再见到任何一个陆地上的居民,以免使我回想起他们这些年来千方百计地使我遭到的苦难!尽管我事过不久就把他们通通忘记了,但他们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呢?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到岛上来打扰我嘛。摆脱了喧嚣的社会生活中产生的种种尘世的欲念,我的心就可超出尘世,提前和天上的神灵交往,希望不久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我完全知道,有些人不愿意把这样一个安静的避难处还给我,他们早已打定主意不让我留居该岛了。然而,他们无法禁止我每天给我的想象力插上翅膀,让我飞到该岛,像我身居该岛那样,在几个小时中再次领略我从前在岛上沉思时的乐趣。有一件事情我还要做得更好,那就是:我要在该岛幻想,我就要随心所欲,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既然要想象我现在就在岛上,我岂能还像从前那样幻想吗?我要添枝加叶,给虚幻的和单调的梦境增添一些可以使它富有生气的美妙形象。从前,它们往往在我心醉神迷的时候逃避我的眼睛,而现在,我愈深入沉思,它们就愈在我面前活跃;与我当初身在岛上的情况相比,我现在更觉得我是身在其中,比那时的心情更快乐。可惜的是,随着想象力的衰退,想象起来就更加困难,而且也不能持久。唉!当一个人开始离开他的躯壳时,他的躯壳反而阻碍他的想象力。
第六次散步
任何一个不自觉的动作,只要我们善于去寻找,就不可能在我们心中找不到它的原因。昨天,我从新林荫大道到比埃弗河,沿着让蒂耶一侧河岸去采集植物标本,在走近当弗尔豁口时,我向右绕了一个弯,穿过一片田野,经过枫丹白露街,登上这条小河上的一块高地。这一绕弯,它本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当我一想起我曾多次到了那里就不由自主地绕这个弯,我便在心中琢磨这究竟是为什么。在我最后找到其中的原因时,我不禁哑然失笑。
在走出当弗尔豁口的一条大街的一个拐角处,在夏日里,有一个女人每天都在那里卖水果、饮料和小面包。这个女人有一个小男孩,很可爱,但是个瘸子,夹着两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向过往行人乞讨。我和小人儿打过一次交道;此后,每当我经过那里时,他都要来向我问好,而我也总要给他几个铜子儿。开头几次我很高兴,后来又有几次我还是满心欢喜地给他点东西,而且故意问他几个问题,听他回答一些天真烂漫的话,觉得很有趣。此事逐渐成了习惯,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像功课似的非做不可的事情。于是,我开始感到厌烦,尤其是每次都必须听他一段开场白:他一张口就称我为“卢梭先生”,表示他和我是老相识;其实,恰恰相反,我发现,他跟那些教他的人一样,对我根本就不了解。从此以后,我就不大愿意从那里经过,而且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习惯:一走到那里便绕一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