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6/55页)
“你为什么出将牌?”两人相敬如宾地脱衣上床时,她问他——纯粹出于好奇。“你觉得这破游戏很重要吗?”他说话时,眼里透出深深的鄙夷,让厄苏拉打消了与他在未来玩任何游戏的念头。
初夜无血一事被忽略了。厄苏拉松了口气。“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下,这可不是我的第一次。”两人首次同床时,德雷克相当自豪地说,“我认为丈夫应该多认识世界。不然,他如何保护他纯洁的妻子?”这话听来不免冠冕堂皇,但厄苏拉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去争辩。
德雷克每天早起,一丝不苟做几组俯卧撑——仿佛身处战壕,而非蜜月。“Mens sana in corpora sana(健康的精神属于健康的身体)。”他说。还是别纠正他的好,她心想75。他对自己的拉丁语和半吊子的古希腊语最为自豪。他的母亲省吃俭用才让他上了好大学。他说:“我家的所有成绩都是奋斗出来的,哪像某些不劳而获的人。”厄苏拉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但她觉得此事还是不张扬的好,毕竟那是另一个时期的厄苏拉了。那个厄苏拉已经被贝尔格莱维亚一笔勾销了。
德雷克行房的办法与他锻炼身体时的办法很相似,甚至脸上痛苦、努力的表情都差不多。他似乎很乐意将厄苏拉当作床垫的一部分。但她如何衡量德雷克房事的优劣呢?难道与霍维相比?厄苏拉后悔自己没有多问问西尔妲在伊林的“快乐行宫”里发生的事。她想起伊兹竭力挑逗的模样,想起帕米拉和哈罗德之间的脉脉含情。这些图景暗示出幸福,即便不是幸福,至少也是令人忘却忧愁的短暂乐趣。伊兹曾说过,“没有乐趣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厄苏拉预感到,威尔斯通的人生将没有多少乐趣可言。
厄苏拉婚前的工作十分冗杂,但完全比不上婚后日复一日照料家事的无趣。家里所有东西都须反复洗涤、擦拭、掸抚、打磨、清扫,除此还有熨烫、折叠、晾晒、拉抻和各种调整要做。因为德雷克是个对角度、棱线都相当挑剔的人。毛巾、茶巾、窗帘、地垫都需要不断对正,彼此之间的位置关系需要反复调整。(厄苏拉与周遭事物的位置关系也需要反复调整。)但这些难道不是她的分内事?难道不是婚姻本身做出的安排、签订的协议?尽管明白这个道理,厄苏拉仍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判了死缓。
为使日子容易些,厄苏拉决定服从德雷克对家政的苛刻要求。(“万物有序,应各归其位。”)碗盘必须一尘不染,刀叉必须擦亮,整齐地放入抽屉——刀具须像士兵般排好队,勺子要对齐勺头,一把一把贴在一起。他说,主妇须对家政圣台顶礼膜拜。她想到自己每天花很多时间扫炉灰、掸炉钳的事,心想哪里是“圣台”,分明是“炉台”。
德雷克对整齐也相当苛刻。他说如果物品不在其位,或有几分歪斜,他便无法思考。“房间整齐,思路清晰。”他说。厄苏拉逐渐发觉他很喜欢使用格言。厄苏拉走到哪个房间,他便觉得哪个房间出现了紊乱,而在这样大的紊乱中,要他“从金雀花王朝写到都铎王朝”简直是不可能的。威廉·柯林斯父子公司准备出版这本教科书——他将出版的第一本教科书,他们指望着它来挣钱。为此,德雷克将里间狭小的餐室(包括桌子、餐柜等)划归为自己的地盘,严禁厄苏拉在傍晚进入,以便他能专心写作。一人份的钱要当两人份来花,既然她不懂节流,搞得二人入不敷出,那就请她至少给他点空间,让他去开源。而且,不,谢谢,他不需要她帮忙打手稿。
厄苏拉回首过去,发觉婚前的独身生活懒散得连自己都有些不齿。在贝斯沃特,她常常不铺床也不洗碗。早餐就往面包上涂些黄油。喝茶时配一只白煮蛋,在她看来完全没有不妥之处。婚后生活则须劳心费神。早餐必须特别准备,且在特定时间上桌。德雷克上班不能迟到,且将早餐——固定的清粥、鸡蛋、吐司面包——当作庄严(且必须单独进行)的圣礼。一周七天,每天的鸡蛋制作方式都安排好。周一炒,周二煎,周三煮,周四煨,周五添一条熏鲱鱼,就算激动人心。周末则用德雷克喜爱的熏肉、肉肠和血肠来配。鸡蛋不是从商店买的,而是来自三英里外一户自耕农处,厄苏拉每周步行前往,因为搬到威尔斯通后,德雷克为“省钱”,卖掉了他们的自行车。
茶点也是一场噩梦,不过与早餐这场噩梦的性质不同:厄苏拉不得不绞尽脑汁变换花样。生活变成了肉块、牛排、馅饼、炖菜、烤菜的圆舞曲。不用说,还有每天必须花样翻新的布丁。我被食谱奴役了!她在给希尔维的信里强作欢颜地写到,虽然她每天研读食谱时心情毫无欢欣可言。她心中对格洛弗太太产生了一种新的敬意。当然,格洛弗太太有一个大厨房,采办食材的经费也比她充裕许多,且有一整套烹饪器具76;威尔斯通的厨房装备却相当简陋,厄苏拉的持家预算又每每不到一周便花完了,因此常被斥责铺张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