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8/55页)

“你瘦了。”帕米拉说。

“是呀,好像是瘦了。我在打网球。”这话说得仿佛一切安好,仿佛她过着再平常不过的岁月。网球俱乐部是她在梅森大道幽闭生活之外唯一的安慰,虽然常常为此受到盘问,她仍坚持前往,一次不落。每天傍晚,德雷克回来后都要问她是否去了网球课,虽然她每周只去两个下午。他总是问起她的搭档,牙医太太菲丽斯。虽然根本不认识菲丽斯,他却对她充满了成见。

帕米拉从芬奇里远道而来。“不然我就见不到你啦。你不是婚姻生活过得乐不思蜀,就是特别喜欢威尔斯通这地方。”她笑道,“母亲说你根本不让她来。”厄苏拉婚后没有接待过任何人。休提出“顺道”来喝个茶,希尔维暗示他们周日不妨去狐狸角午餐,都一一被厄苏拉拒绝。吉米住校去了,泰迪在牛津大学读一年级,但常给她写感情洋溢的长信,莫里斯则对看望家人毫无兴趣。

“她才不在乎来不来呢。威尔斯通也好,别处也好。她根本就不喜欢出门。”

两人都笑了。厄苏拉都快忘了笑的滋味。她觉得眼里有泪意,为掩饰而转身摆弄起茶具来。“见到你,我真高兴,帕米。”

“你呀,你什么时候想来芬奇里,我们都欢迎。你应该买一部电话,这样我们可以常常通话。”德雷克觉得电话是奢侈品,但厄苏拉怀疑他只是不希望她与任何人说话罢了。她当然不能把这层怀疑说出来(而且对谁说?菲丽斯吗,还是早晨的送奶员?),不然,人家会觉得她精神失常。厄苏拉像人们期盼节日一样期盼着帕米拉的到来,周一便对德雷克发出通知:“帕米拉周三下午来。”他听了只说:“哦?”看来漠不关心,并没露出扭曲的脸部表情,厄苏拉松了口气。

一喝完茶,厄苏拉立即收拾茶具,将杯盘洗净擦干,各归原处。

“上帝,”帕米拉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井井有条的小主妇77了?”

“房间整齐,思路清晰。”厄苏拉说。

“整洁的作用显然被高估了。”帕米拉说,“你有什么烦恼吗?看起来怏怏不乐的。”

“每个月的那几天。”厄苏拉说。

“噢,真不走运。我得再过好几个月才会有这麻烦呢。猜猜有什么好事?”

“你有孩子了?噢,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嘛。母亲又要做姥姥了。”(莫里斯已经率先制造了托德家的后代。)“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谁知道?她这人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你姐姐可好?”是夜,德雷克下班回家问。

“好极了。她就快有孩子了。”

“哦?”

次日晨,她煨出了一盘“不符合标准”的鸡蛋。连厄苏拉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她端到德雷克面前的这只鸡蛋仿佛被丢在吐司面包上等死的水母,的确令人不能直视。他的脸上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因为他终于成功地寻获了一项她的错处。这是一个新表情,比原来那扭曲的表情更令人胆寒。

“你让我吃这个?”他问。

厄苏拉的脑中闪过好几种回答,觉得它们都容易挑起事端,因此一一否决,只说:“我给你再做一个。”

“你知道,”他说,“为了养活你,我每天都在做我看不起的工作。而你那颗蠢脑瓜却无须忧虑任何事,对吧?你什么都不做——哦,不不,抱歉,”他讽刺道,“我忘了你还得打网球——却连只鸡蛋都煨不好。”

厄苏拉没想到他看不起他的工作。诚然,他对初三年级的纪律常满腹牢骚,且常连篇累牍地历数学校督导如何对自己的辛勤工作视而不见,但她从未想到他这样是因为痛恨教书。他看起来仿佛要潸然泪下,她意外地突然对他产生了怜悯,说:“我再给你做一个吧。”

“不麻烦了。”她以为他会将鸡蛋掷向墙壁,自从她参加网球俱乐部以来,德雷克经常扔杯子盘子。不料,他竟张开五指对准她的脑侧重重打了一巴掌,扇得她滚翻在煤气炉上,继而摔倒在地。她就那样跪着,仿佛一个人在祈祷。头部的疼痛比自己挨了打更令她吃惊。

德雷克端起鸡蛋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她以为他要把整个盘子掼在她身上,他却只让鸡蛋滑落在她头上,然后愤然离开了厨房。少顷,她听见前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鸡蛋滑下她的头发,滑到脸上,掉在地上,静悄悄地摔碎,流出一汪蛋黄。她挣扎起身,去拿抹布。

那个早晨似乎开启了他体内的某扇门。她开始处处犯错——生火用了太多煤,上厕所用了太多纸,不慎忘关了一盏灯。他查阅每一张收据、每一份账单。每一便士都数得清清楚楚,而她一分钱也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