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0/55页)

“打男生没什么错。我自己就常打。”

“这次打得挺重。家长威胁说要报警了。”

“他连一个班也管不好,实在无能。”

两人在盘中装满蛋糕,信步离开了,厄苏拉慢悠悠地跟着。

“据说还负债累累呢。”

“也许他的书能挣些钱吧。”

两人仿佛听了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一番。

“他太太今天好像也来了。”

“是吗?那我们最好留神。我听说她精神失常。”从两人接下来的反应看,这句话好像也很好笑。此时,跨栏比赛开始的枪声突然响起,厄苏拉吓了一跳。她放走两个督导,无心再偷听下去了。

她看见德雷克大步向自己走来,原先的铁环换成了一束更难携带的标枪。他大声叫两个学生来帮忙,两个学生听话地跑来了。跑过厄苏拉时,她听到其中一个强压笑意低声说:“是,大象先生;来了,大象先生。”德雷克哗啦一声将标枪扔在草地上,对两个学生说:“送到跑道另一头去,快点,动作快。”他走向厄苏拉,轻吻她的面颊,说:“你好,亲爱的。”她突然难以自持,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几周来他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近旁几位督导太太能听见。

“你笑什么?”他问,为表现关切,还久久打量着她的脸。她看出他的怒气正咕嘟嘟地升温。她摇摇头以示回答。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尖声大叫,为此有些担心,她感到自己的火山也冒着泡泡,时刻准备着爆发。她可能真的疯了,真的“精神失常”了。

“我要去高年级那边管跳高。”德雷克对她皱皱眉,“一会儿见。”他走开时仍然皱着眉,她又笑出了声。

“奥利芬特太太?是奥利芬特太太吧?是吗?是不是?”两位督导太太仿佛两头母狮,遥感到猎物受了伤,纷纷向厄苏拉扑过来。

因为德雷克说自己要监督晚自习,不回家吃饭,她只好独自一人回家。她用煎鲱鱼和冷山芋给自己随便弄了些茶,突然很想喝一瓶上好的红酒。不,不是一瓶,而是一瓶接一瓶,直到喝死。她将鲱鱼骨头推进垃圾桶。在午夜里溘然魂离人间。什么都比这可笑的生活好。

德雷克在学生和同事的眼里是个笑柄,是“大象先生”。她能够想象到调皮的初三年级怎样让他气得发疯。而他的书,他的书写得怎样了?

厄苏拉过去没有留意过德雷克的“研究”内容。不管是金雀花王朝,还是都铎王朝,她都没有多少兴趣。他严禁她在餐室(她仍乐于这样称呼那片空间)掸扫、擦拭时碰触桌上的书籍和纸张,她自己反正也不在乎,很少注意桌上那个大坟堆的进度。

近来他创作相当勤奋,桌上堆满各种笔记和小纸片。都是彼此缺乏联系的句子和感想——十分可笑且颇为原始的信仰——金雀花,这一寻常的灌木植物,催生了安茹这个名字——从邪恶中来,也必将回归邪恶。找不到成文的稿件,只有经历修改、再修改的残章,对一段文字的不断微调,以及许多尝试性的开篇,写在印有布莱克伍德校标和座右铭(A posse ad esse——化可能为实际)的练习簿上。难怪他不要她帮忙打手稿。她发觉自己原来嫁给了一个卡苏朋79。

德雷克一生都在编故事。他从第一次对她说话(噢,天哪!您摔得真不轻。让我来帮您吧)起就不诚实。他究竟图什么?难道是一个比他弱小的角色?难道是要一个妻子,要他孩子的母亲,要管他家的保姆,要躲在日常生活之中,而又杜绝日常附带的一切紊乱?她曾因需索保障而嫁给他。现在她明白了,他娶她也是为了保障。然而两人都是世上最无法向任何人提供保障的人。80

厄苏拉翻遍餐具柜,找到一沓信件,顶上一封抬头为威廉·柯林斯父子有限公司,“沉痛地”婉拒了他要出版书籍的提议,理由是“已有许多同一主题的教科书问世”。其他教育出版商的回函也大致如此,信件中还有许多未支付的账单,以及催债的最后通牒。其中措辞最严厉的一封要求立即偿还显然是为购房而贷的一笔款子。这种信函,厄苏拉在秘书学院学习时曾经听写过。亲爱的某某先生,近期我们注意到——

她听见前门打开的声响,胸口沉了一沉。德雷克幽灵般出现在餐厅门口。“你在干吗?”

她举起威廉·柯林斯父子公司的来信,说:“你是个骗子,一直在撒谎。你为什么娶我?为什么要跟我这样活着?”他的脸上出现了那个表情。她在寻死,但这难道不比自杀更容易?她已经放弃了,她不再挣扎了。

厄苏拉料到会挨打,但当他抡拳狠狠击打她的脸时,她还是为那力量大得吃了一惊。他仿佛要彻底抹去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