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9/55页)

他向她证明自己有办法对蝇头小事发雷霆大火,且一旦发火便难以停下。每时每刻他都是愤怒的,而她是他愤怒的原因。每天傍晚,他要她详细汇报一天的作息。她去图书馆换了几本书,肉铺老板对她说了什么话,有没有人上门拜访。她不再打网球了。这样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他没有再打她,但他体内似乎时刻隐燃着暴力,他仿佛一座活火山,会因厄苏拉而复苏。他对她一刻不停的挑剔使她无暇厘清内心的疑惑。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构成他恼怒的理由。难道人生本应是一场漫长的惩罚?(为什么不,难道她不是咎由自取?)

她开始在一种病态中生活,仿佛漫步在迷雾中。她想既然自己种下了事端,现在便只好自食其果。也许这就是科莱特大夫所说的amor fati(顺随命运)。而他对她目前的困境又有什么话要说?更确切地说,如果得知德雷克古怪的脾性,他会说什么?

她即将参加校运会。这在布莱克伍德的日程上是相当重要的活动,督导们的妻子也会参加。德雷克给了她买新帽子的钱,且嘱咐她到时候“机灵些”。

她来到附近一爿叫“流行78”的妇女儿童服装店(虽然货色并不流行)。她常在此处购买丝袜和内衣。婚后,她一直没有置办新衣。与其为钱的事烦扰德雷克,她宁愿放弃对自己外貌的修饰。

这爿死气沉沉的店铺位于一排死气沉沉的店铺——理发店、水产店、蔬果店和一家邮局——之中。她既无心情又无胆量(也没有那个钱)上伦敦城里的高档商店购物(对这种短途游乐,德雷克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在婚姻的分水岭前,她在伦敦城内上班,时常光顾塞尔弗里奇百货和彼得·鲁逊森百货。如今它们恍若外国一样遥远。

为使陈列的商品免遭日晒,商店橱窗铺了一层橙黄色薄膜,仿佛厚塑料纸,让她想起葡萄适饮料的外包装。这让橱窗中的商品完全丧失了吸引力。

帽子虽然不是最好看,但应付运动会已经足够。她勉为其难地打量着三面通天大镜中的自己。三次倒影让她看起来比在自家卫生间的镜中(那是她唯一躲不开的镜子)丑了三倍。她觉得她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她行错了路,开错一扇门,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突然,她被自己可怕的哭声吓了一跳,那是希望全然幻灭时悲苦的声音。店主忙走出柜台上前说:“亲爱的,别难过。又是每个月的那几天了,对吧?”她领她坐下,端来茶水和饼干,厄苏拉的心中涌上难言的感激。

去学校须坐一站车,再走一小段极静的路。厄苏拉随一众家长拥入布莱克伍德的大门。突然遇见这么多人,让她感到一阵兴奋——和些许惶恐。她结婚不到六个月,但已经忘记了置身人群的感觉。

厄苏拉从没来过这所学校。它由普通红砖盖成,行道两侧不是灌木而是小草,与托德家男人们上的老牌名校相去甚远。厄苏拉觉得相当新奇。泰迪和吉米步莫里斯后尘,上的都是休的母校。那所学校的校舍由柔灰色花岗岩筑就,其华美不输给牛津大学任何一个学院。(虽然据泰迪说,“里面上学的可都是野人”。)校园也尤其美丽,连希尔维都不禁赞叹其中洋溢的花香。“植被的选择相当富有情调。”她说。德雷克的学校里没有这样的情调,该校的重点放在操场上。布莱克伍德的男生并不特别精于学业,至少德雷克这样说,他们的校园生活围绕橄榄球和板球进行。这里有更多健康的身体,包含更多健康的精神。德雷克的精神是否健康呢?

现在问妹妹和父亲的事已经来不及了,厄苏拉想这无疑会引起喀拉喀托火山大爆发。但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编这样的故事呢?如果科莱特大夫在,一定能知道答案。

运动场一头的长条野餐桌上,摆满为家长和教员准备的点心。茶水、三明治、切成指宽的条状水果杏仁蛋糕。厄苏拉在茶炊附近徘徊,寻找德雷克。他对她说过,自己必须这里那里地“帮差”,不会有多少空闲来理会她,她终于在运动场的另一头看见了他,他正吃力地抱着一大摞用途不明的铁环。

聚在野餐桌边的人似乎都彼此相熟,尤其是几位督导夫人。厄苏拉猛然想到,布莱克伍德大概举办过很多社交活动,但德雷克都没有告诉她。

两个罩着蝙蝠样长袍的高级督导坐在茶桌边,她听到一句“奥利芬特”,便尽量若无其事地靠近去,假装全神贯注在自己盘中三明治的蟹酱上。

“我听说小奥利芬特又惹祸了。”

“是吗?”

“好像打了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