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7/55页)

由于两人的关系不可告人,他变得越来越愧疚。他说,她为他日渐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种激情。他曾随杰里科征战日德兰半岛,“什么场面我没经历过?”如今却只“比幕僚好不了多少”。他感到无聊得发慌,他说。

“或者你说爱我,”厄苏拉说,“或者我们结束。”野餐还备了水果——纸巾包里依偎着几个桃子。

“多难权衡,”他露出伤感的微笑,“我真是下不了决心。”厄苏拉笑起来,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他讲起莫伊拉。说她早年在乡村生活,但向往议院工作。厄苏拉又发现一个果酱馅饼,于是走了神。它看起来出自海军部某个厨房的手笔。(“我们被打点得相当周到。”他说。她觉得他就像莫里斯,都是在位的男人,有权势,得到优待,与那些在牛皮纸信封的海洋里沉浮的人不同。)

倘若她年长的女同事听说这件韵事,肯定要一个个冲出去找嗅盐定神。尤其如果她们了解细节,知道她具体是跟海军部的哪个人在一起厮混的话(克莱顿的官阶相当高)。幸好厄苏拉最为擅长的就是保守秘密。

“久仰大名,都说你为人相当谨慎,托德小姐。”克莱顿初见她时曾这样说。

“天哪,”厄苏拉说,“这么说显得我十分无趣。”

“应该说是令人好奇。我想你恐怕是做间谍的材料。”

“那么,莫里斯怎么样?我是说他本人。”厄苏拉问。

“莫里斯‘本人’好得很。莫里斯一辈子只顾他‘本人’,以后也改不了这毛病。”

“我没有接到星期日去萨里郡午餐的邀请。”

“那是你运气好。”

“我其实很少见他,简直不像是在一个部门里工作。他走的是权力的宽敞通道。”

“圣墙之内。”

“对,圣墙之内。我则在防空洞里跑来跑去。”

“真的?在防空洞里?”

“地面之上的防空洞。在南肯辛顿,你知道——地质学博物馆对面。莫里斯不行,他喜欢在白厅办公,看不上我们那儿的统战室。”

厄苏拉应聘内政部时,理所当然地认为莫里斯会替自己说几句好话,结果他大谈任人唯亲之险恶,说自己绝不能显露一点点偏袒。“不是有句话说,恺撒之妻如何如何的吗85?”他说。“他是恺撒还是恺撒的妻子?”帕米拉说。“啊,千万别这么说,”厄苏拉笑道,“莫里斯变成女人我可受不了。”

“可以是个罗马女人。比如科利奥兰纳斯86的母亲,她叫什么来着?”

“伏伦妮娅87。”

“哦,对了,我想起来,这次午餐莫里斯还要请个朋友。”帕米拉说,“是他牛津的校友,那个大个儿美国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厄苏拉竭力回忆他的姓名,“哦,该死,他叫什么来着……是个很美式的名字。十六岁生日那天他想吻我。”

“可怜虫!”帕米拉笑道,“你以前怎么不说?”

“与我梦寐以求的初吻相差太远了。冒冒失失的,简直像打橄榄球时要带球过人。”厄苏拉笑道,“我大概伤到了他的自尊——也许还不只是自尊。”

“叫霍维,”帕米拉说,“不过现在叫霍华德了——霍华德·S.兰斯多恩三世。这显然是全名。”

“霍维,”厄苏拉忍俊不禁,“我都忘了。他现在在做什么?”

“像是与外交有关的什么工作。比莫里斯还要神神道道。在大使馆,膜拜肯尼迪。好像还挺崇拜希特勒。”

“要不是因为他外国气太重,莫里斯本来可能会很崇拜他。我在黑衣大会88上见过他一次。”

“莫里斯?不可能!他也许在搞侦察吧。他当卧底我一点也不奇怪。可你在那里干吗呢?”

“啊,你说呢,当然跟莫里斯一样,也在探听情报啦。不,其实只是巧合。”

“一壶茶的工夫就说到了这么多惊天秘密。还有秘密吗?要不要再烧一壶茶?”

厄苏拉笑了:“不用了,都说完了。”

帕米拉叹道:“真血腥啊。”

“血腥?你是想到哈罗德了吗?”

“可怜的人,大概不会让他去前线的。医生总不能也入伍吧?等炸弹、毒气来了还指望他们救我们呢。炸弹、毒气大概是躲不过去了吧?”

“当然。”厄苏拉的语气很平常,仿佛两人正在聊天气。

“想想就害怕。”帕米拉叹了一口气,放下棒针,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真好。难以想象这就是漫长的暗无天日以前最后的一个好日子了。”

厄苏拉原定周一开始休年假,原来计划要好好玩一个礼拜——去伊斯特本,去黑斯廷斯,甚至远到巴斯或温切斯特——但如今宣战在即,恐怕哪里也去不了了。她突然对未来失去憧憬。整个早晨她待在肯辛顿高街的家中做战略储备——买了一堆手电筒电池,一个新热水瓶,许多蜡烛,许多火柴,无数黑纸,无数罐头烤豆和马铃薯,无数真空包装的咖啡。还买了衣服。一条质量上乘的羊毛连身裙八英镑,一件绿色天鹅绒短上衣六英镑,外加一些连裤袜和一双看来挺耐穿的植鞣革低帮儿拼皮女鞋。她理智地放弃了一条飞燕图案的黄色绉纱裙,为此对自己很满意。“我的冬令大衣才穿了两年,”她对帕米拉说,“穿过这场战争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