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8/55页)
“天哪,但愿如此。”
“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帕米拉说着又切下一块蛋糕,“太邪恶了。想想就要发火。只有疯子才打仗。来,多吃点蛋糕吧。趁孩子们还在奥莉芙那儿没回来。他们就像蝗虫过境。配给制再一实行起来,天知道我们怎么活下去。”
“到时候你就在乡下了——就能种地了。还可以养鸡。还能养头猪。就没事了。”厄苏拉一想到帕米拉要走,心里很难过。
“你也来。”
“我恐怕还是得留下来。”
“噢,太好了,哈罗德来了。”帕米拉看见哈罗德说,后者抱着一捧裹湿报纸的大丽菊。她半起身迎他,他吻了吻她的脸,说:“别起来。”他又吻了吻厄苏拉,才把大丽菊递到帕米拉手里。
“白教堂区街角,有个女孩在卖花。”他说,“很像萧伯纳的《皮格马利翁》。她说,花是祖父租来的花圃里种的。”克莱顿曾给厄苏拉买过一次玫瑰,但那束花很快凋谢了。帕米拉这捧出租花圃来的花朵新鲜欲滴,生机勃勃,厄苏拉很是羡慕。
“那么,不管怎么说,”哈罗德从壶中给自己倒了杯温暾的茶,“我们已经把有行动能力的病人转移了。明天肯定会宣战的。一早就会。他们这样安排恐怕因为明天是周日,正好方便国民在教堂里集体下跪,驱散邪灵。”
“可不是,战争当然神圣啦。”帕米拉含讥带讽地说,“尤其是英国参加的战争。我就有几个朋友在德国,”她对厄苏拉说,“都是好人。”
“我明白。”
“现在变成敌人了。”
“别生气,帕米,”哈罗德说,“家里怎么这么安静?你把孩子们怎么了?”
“卖了。”帕米拉打起精神,开玩笑道,“买二送一。”
“你今晚应该住下,厄苏拉,”哈罗德好意劝道,“明天那种日子,不该独自一人待着。你就当这是医生的命令吧。”
“谢谢,”厄苏拉说,“但我有安排了。”
“有安排就好,”帕米拉说着又拿起编织活计,“不必弄得像世界末日。”
“万一这真的是世界末日呢?”厄苏拉说着,突然后悔自己没有买下那条中国黄色绉纱裙。
1940年11月
她仰面躺在一洼水里,一开始,心里并不犯愁,只是觉得气味很难闻。气味的来源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好味道,厄苏拉试着想把它们一一闻出来。首先是煤气的臭味(这是主要组成部分),然后是地沟的臭味,相当浓郁,她干呕了两声。在此基础上还有各种潮旧墙粉、砖灰的气味,混着墙纸、衣物、书籍和食物等气味——显示此处曾有人居住——及一股陌生的爆炸后的酸味。简单说来,是一股死亡之屋的气味。
她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口深井底。透过蒙蒙雾霭般的灰尘,她看见一方黑色的天空,悬着一弯指甲屑似的月亮。想起傍晚早些时候,自己望窗外时就已经注意到它,却感到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窗户,或至少是窗框还在,位于她上方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在它平时的位置。这扇窗肯定是她的窗,焦黑破烂的窗帘她还认得出,正随微风摇曳。那是一挂——曾是一挂——希尔维帮她从约翰·刘易斯百货商店挑选的提花织锦厚窗帘。阿盖尔路的公寓是装修后出租的,但希尔维嫌窗帘地毯粗制滥造,就给了厄苏拉一笔钱,让她搬进去以前换上新的。
此时梅丽也邀她入住她在菲力莫尔花园区的家。梅丽仍然过着一种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生活,并说自己准备不做朱丽叶了,要直接去当护士。“一起住,”梅丽说,“肯定很有趣呀。”但厄苏拉觉得梅丽对有趣的认识大概绝不至于与自己相同。与开朗明媚的梅丽在一起,她常感觉自己过于严肃,缺乏趣味。仿佛一只与翠鸟做伴的灰雀。而且梅丽周身的光彩有时太过耀眼。
搬家的事发生在慕尼黑相识之后不久,厄苏拉与克莱顿已经开始,觉得独居更切实际。回首往事,厄苏拉发觉自己在克莱顿身上的付出要比他在自己身上的付出多得多,她存在的重要性似乎从根本上就被莫伊拉和他的女儿们比下去了。
想想梅丽,她告诉自己,想想窗帘,实在不行也可以想想克莱顿。但千万别想眼下的困境。尤其不能想煤气。不知为何,她觉得不想煤气十分关键。
买完布品,希尔维和厄苏拉曾在约翰·刘易斯百货的餐厅里喝下午茶,侍茶一丝不苟,手脚麻利。“我一直为自己不必非得改变自己感到高兴。”希尔维喃喃说。
“你很善于做自己。”厄苏拉说罢,发觉这话未必是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