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15/22页)

潜行者徘徊着考虑着,从他的角度来看——既作为“区”的信徒,又作为以此谋生的人——这个消息糟透了。他突然转过身,想从教授手里抢过炸弹。他们扭打起来,但是作家过来插手——三次——把潜行者推到漂着灯泡和化学装置碎片的脏水里。很奇怪,教授对这干预不以为然,潜行者又冲过来,再一次被摔在地上。在这个时刻,不能不让人想起唐·德里罗(Don DeLillo)(53)的《白噪音》(White Noise),在结尾处,威利·米克有一番精神错乱的演讲:“房间的关键在于他们是在其中。没有人应该走进房间,除非他了解这一点。人们在房间里是一种行为方式,在街道上、机场和公园里则是另一种。进入一个房间意味着认可某种行为方式。接下来就是这种行为方式发生在房间里。”

这就提出了问题,是否在一个房间的入口并不仅仅是随便任何一个房间,而是“房间”,所有关于把这个地方炸上天国的议论,所有这些争吵、扭打、把别人推到地上,都是恰当的。

潜行者再一次爬起来,想知道为什么教授要毁掉人们的希望。这个地方是地球上留给他们的全部,是他们唯一能去的地方。为什么要毁掉他们的希望?对教授将要做的事情的恐惧让潜行者恢复了足够的力量,又一次冲向他——只是再次被越来越愤怒的作家推倒在地。(教授看起来像是刚犯过心脏病——他也被打得快断了气。)作家开始用言语攻击潜行者。他是个寄生虫,享受着万能之神的力量。怪不得他从没有进过“房间”——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所有的力量和秘密。潜行者看起来很少开心;他总是为潜行者的工作心事重重,而现在——他的脸上有血污瘀青,双眼通红,泪水模糊——他看起来彻底绝望了。潜行者不能进入“房间”,他呜咽着说。他们甚至不能为了不可告人的动机进入“区”。不过你是对的,他对作家说。我是个寄生虫,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我没有给我妻子任何东西。我没有朋友。但是请不要把我的一切都带走。在铁丝网的另一边,我的一切都已经被带走了,他说。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在“区”里。我的快乐,我的自由,我的自尊。我带人们来这里,人们喜欢我——那些绝望的、饱受折磨的人。他们没有什么别的希望。而我带他们来这里。只有我,一个寄生虫,能帮他们。

经过一番直抒胸臆,所有的人都冷静下来。作家也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豪猪上吊自杀了?因为他来这里是带着不可告人的动机。那么为什么他不回来忏悔?因为,他现在明白了,不是所有的愿望在这里都有效,只有你最深层的愿望,而对豪猪来说,那就是钱。面对自己真实的本质,他自杀了。“房间”揭示的真相是本体论的。“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带着他或她独一无二的可能性——这就像一个目标,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像一条法律,”在约翰·伯杰和奈拉·比斯基(Nella Bielski)的戏剧《一个地理学问题》(A Question of Geography)中的一个角色说,“我们生活的使命是为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变得更加了解这目标,这样它才能最终实现。”除非你是个变态,或者其他种类的精神病患者。那么你生活的使命就是埋葬那冲动,保证你从不靠近小学的大门或者别的可能会变成“房间”的地方。

另一个不那么戏剧性的情景:如果你到了这里,进入了“房间”,完全相信它,而它显示你根本没有最深层的愿望,你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你的愿望,那会怎样?你离开“房间”,离开“区”,但与豪猪不同,什么都没发生。你对“区”仍然狗屁不懂。你会由此认为你得到了满足,就像一只猫或狗的食碗里总有新添的牛奶一样?不太可能。至少如果你得到满足——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你现在很可能被不满所占据。你会由此认为“房间”没有作用。你被耍了。潜行者没有经历这些变化,随着塔可夫斯基和斯特鲁加斯基重做、重写、重拍了这部电影,他经受了考验。你会给他打电话,要求赔偿,威胁要破坏他的名誉,去当局告他,或者至少,拒绝把他推荐给也想到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区”一游的朋友们。当然,潜行者没有遇到过以上任何一种情况。在这种不太可能发生的情况下,也许他会接你的电话,坚称“区”确实起了作用,相当有效。你只好窝着一肚子火,无法接受这就是你最深层的愿望,你最深层的本质。

他们都回到了那个教授还没拿出炸弹——他的不锈钢爆炸装置,三人也尚未扭打在一起的地方,就在“房间”的门口,向右能看到里面的光。潜行者跪在地上,全身瘫软。作家像一个刚破了悬案的侦探一样滔滔不绝,好像他察觉了其他粗心之人遗漏的蛛丝马迹。他还没说完。我们怎么知道这是真的?谁说的“区”会满足这些愿望?有人认为作家是在对潜行者说,但教授回答说,他说过,他指的是潜行者,好像“区”和“房间”的概念全都是潜行者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