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五章(第8/17页)
然而她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
过了两三个月,奥加辽夫路过诺夫哥罗德,给我捎来了一本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46。我刚读了开头几页,就高兴得跳了起来。打倒伪装的衣衫,打倒隐晦曲折,打倒拐弯抹角,我们是自由人,不是桑恩斯47的奴隶,不需要把真理隐藏在神话中!
在我的哲学热的全盛时期,我着手写了一系列文章,这就是《科学中的一知半解态度》48,在那里我顺便鞭挞了一下医师。
现在我们回头来谈别林斯基。
他于1840年去彼得堡,过了几个月我们也到了那里。我没有找他。我与别林斯基的争执使奥加辽夫很伤心,他明白,别林斯基的荒谬观点只是暂时性的疾病,我也这么看,但奥加辽夫比我善良。最后,他写信强使我们见面。我们的会晤起先是冷淡的,不友好的,不和睦的;但无论别林斯基或我都不是大外交家,在无关紧要的闲话中间,我提到了《波罗金诺周年纪念》这篇文章。别林斯基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涨红了脸,非常坦率地对我说道:
“谢天谢地,您谈到了这个问题,要不,我的牛脾气真叫我不知从何开始才好……您胜利了,在彼得堡的三四个月,比一切论证更能说服我。这件倒霉事不必再提。我告诉您一个情况就够了:前几天我在一个朋友家用膳,同席有一位工兵部队军官;主人问他,想不想认识我?军官凑在他耳边问:‘这就是那篇关于波罗金诺周年纪念文章的作者?’主人说:‘是。’军官冷冷地回答道:‘谢谢,我不想认识他。’这一切我都听到了,我再也忍不住,热烈地握住军官的手,对他说:‘您是个正直的人,我向您致敬……’瞧,这还需要说什么!”
从这时起直到别林斯基谢世之日,我与他都是手挽手前进的。
可以预料,别林斯基会用尽他尖刻的语言,不遗余力地攻击他先前的观点。但他的朋友中有许多人是不够光彩的,他们的保皇派立场超过了君主本人,他们不幸非常英勇,力图保卫自己的观点,尽管他们并不拒绝体面的停战。
一切实事求是的有识之士都转向了别林斯基一边,只有顽固的形式主义者和教条主义者与他分道扬镳。其中一些人钻进了德国烦琐的死科学的牛角尖,失去了与生活的一切联系,然后默默无闻地消失了。另一些人变成了东正教斯拉夫主义者。黑格尔和斯特凡·亚沃尔斯基49的结合,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是可能的;拜占庭神学正是一种肤浅的决疑论,一套逻辑公式的游戏,与形式主义地理解的黑格尔辩证法并无二致。《莫斯科人》50的一些文章已不容怀疑地证明,哲学与宗教的鸡奸可以达到如何登峰造极的地步。
别林斯基扬弃了对黑格尔的片面理解,但绝对没有抛开他的哲学。恰恰相反,哲学观念和革命思想正是在这里开始了它们那生动、精确、独特的结合。我认为,别林斯基是尼古拉时期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在1825年后硕果仅存的自由派分子波列沃伊之后,在恰达耶夫那些阴森的文章51之后,别林斯基那愤世嫉俗的否定从痛苦中诞生了;他热烈干预一切问题,在一系列批评文章中,不管切题不切题,他无所不谈,带着始终不渝的憎恨攻击一切权威,并经常上升到诗的灵感的高度。他所分析的作品大抵只是为他的出发点提供一点材料,半路上他便抛开它,专谈某一问题。《奥涅金》中一行诗句:“所谓亲戚便是这么一群人”52,已足够他借题发挥,把家庭生活传到法庭上,剥开亲属关系的画皮。谁不记得他那些论《旅行马车》53,论屠格涅夫的《巴拉莎》54,论杰尔查文,论莫恰洛夫55和哈姆雷特的文章?他坚持原则,始终如一,无所畏惧,在书报审查制度的暗礁间巧妙地航行,英勇地抨击文化界的学阀,抨击三个上层阶级的作家,抨击御用的文人学士、官僚政客,这些人随时企图把反对他们的人置之死地,软的不成便用硬的,反驳不成便用密告陷害。别林斯基无情地鞭挞他们,那些迂腐狭隘的风花雪月的讴歌者,那些文明、善行和温情的鉴赏家,他们浅薄的自尊心无不受到他的挖苦。他嘲笑他们视作珍宝的内心思想,他们在风烛残年焕发的诗情画意,他们靠安娜绶带掩盖的天真稚气。为了这一切,他们对他真是恨之入骨!
从斯拉夫派说来,它是通过与别林斯基的鏖战正式形成的;他尽情讽刺他们,连他们戴的农民皮帽、穿的老式粗呢上衣也不放过。只要想一下,别林斯基起先是在《祖国纪事》上撰文,而基列耶夫斯基56最早出版的卓越期刊名叫《欧罗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