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三章

流亡者中的年轻一代1

克利西耶夫刚跨出大门,在1863年那股凛冽的寒流冲击下,一批新人又来到我们这里敲门了。他们并非来自迎接未来革命的培训所,而是来自他们已登台表演过的那个坍毁的舞台。他们在躲避外界的风暴,可是并不想在内部寻找什么;他们需要的只是临时的避风港,一旦天气好转,便要重新投入战斗。这些人还非常年轻,已完成了思想和教育;他们对理论问题不感兴趣,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还没有遇到这些问题,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们面对的是实际应用。他们在力量上被打败了,但是他们的英勇已得到证明。他们卷起了旗子,目前是要保持它的荣誉。因此他们的声音是干涩的,傲慢的,不屈的,严峻的,依然显得高昂;也因此他们对漫长的讨论和批评表现出战斗者的不耐烦,用不屑一顾的鄙夷态度对待多余的智力活动——艺术尤其成了奢侈品……现在音乐有什么用,诗歌有什么用!“祖国在危险中,快拿起武器,公民们!”2在某些情况下,抽象地讲他们是对的,但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理想和实际的错综复杂的相互影响过程,而且不言而喻,他们把自己的意见和观点当作了整个俄国的意见和观点。为此责备我们这些未来风暴中的年轻舵手,是不公平的。这是年轻人的普遍特点。一年前,一个法国人3,孔德的信徒,对我说,天主教在法国不再存在,它已完全失去了基础,他提出的根据之一便是在医学系中,教授和学生不仅不再是天主教徒,甚至不是自然神论者。

“那么,”我向他指出,“那部分没有在医学系讲课和听课的法国人呢?”

“他们当然还信仰宗教和仪式……但主要是由于习惯和愚昧。”

“我完全同意,但是您对他们怎么办呢?”

“在1792年是怎么办的?”

“效果不大,起先革命封闭了教堂,后来又启封了。您记得在庆祝教廷协议4时,奥热罗5怎么回答拿破仑吧。第一执政走出巴黎圣母院时,问那位雅各宾派将军:‘你喜欢这次仪式吗?’他答道:‘很喜欢,只是可惜那二十万为了消灭这类仪式而进了坟墓的人,未能参加这次盛典。’‘啊!我们变得聪明一些了,不必再打开教堂的门,或者不如说,我们根本不用封闭它们,我们要把迷信的神庙变成学校。’”

“丑恶的东西必须消灭。6”我最后笑道。

“是的,毫无疑问……这是必然的!”

“但是我和您不会见到这一天,这更加必然。”

这种对周围世界的看法是通过带有个人好恶的有色眼镜形成的,革命的失败一半便来源于此。年轻人的生活大多局限在热闹而封闭的小圈子中,脱离由各种个人利益组成的日常的总的斗争,他们可以敏锐地抓住普遍的真理,可是对怎样把它们应用在当前的需要上,往往产生错误的理解。

……起先,新客人的到来使大家很兴奋,他们谈到了彼得堡的运动,反动派羽毛丰满之后的粗暴举动,审问和迫害,大学和文学界的派别……但是在这种场合,大家争先恐后,把要讲的话都讲完之后,便出现了沉默和冷场,谈话变得断断续续,单调无味了……

我想:“难道老少两代人之间真的存在着隔膜?这是年龄、困倦和经历造成的距离吗?”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随着新人的到来,我们的地平线不是变宽了……而是变窄了,谈话的范围变小了,有时甚至彼此没什么好讲的。他们关心的是他们小圈子内的细节,此外什么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一旦把他们关心的事讲完以后,只得重弹老调,于是他们反复讲着那些话。他们不太关心学问或事业,甚至很少读书,也不经常读报。他们沉醉在回忆和等待中,不喜欢跨进别的领域;可是我们在这狭小沉闷的气氛中呼吸并不舒畅。我们经历过大风大浪,在那里感到窒息!

此外,尽管他们对彼得堡的某个阶层有所了解,对俄国却一无所知;他们真心希望接近人民,然而只是从书本和理论上接近他们。

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太一般了。我们可以一起走路,一起工作,照法国人的说法,一起从事什么活动,但很难在不做什么的时候一起相处或一起生活。要对他们发生重大的影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病态的、毫无顾忌的自尊心早已凌驾于一切之上。7确实,他们有时也要求纲领和指导,尽管这是真诚的,但实际上并不如此。他们期待我们阐述他们自己的观念,只有在我们的话与这观念不相违背的时候,他们才欣然表示赞同。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可敬的残疾人,时代的落伍者,看到我们落在他们后面还不太远,便天真地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