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23/37页)

贝萨妮从钢琴前转开脸,径直望着萨缪尔。萨缪尔胸口发紧,她的视线蕴含着巨大的电流。他按捺住望向别处的冲动。

校长弹了一个音符,强硬,黑暗,低沉,萨缪尔能在身体里感觉到它。

“是个A。”贝萨妮说。

“正确!”校长说,“再来。”

又一个音符,这次靠近最右侧,纤细的叮咚一声。

“是个C。”贝萨妮说,依然盯着萨缪尔,面无表情。

“又对了!”校长说,“来个稍微有点挑战性的。”

他同时按下三个琴键,声音刺耳而难听,像是幼儿在胡乱敲打钢琴。贝萨妮的视线略微松开了一瞬间,就仿佛意识暂时离开身体,眼神变得呆滞而遥远,但她立刻恢复了正常,说:“降B,C,升C。”

“了不起!”校长欣然鼓掌。

“我能走了吗?”毕晓普说。

“什么?”他父亲说,“你说什么?”

“我能走了吗?”毕晓普说。

“你似乎应该学一学怎么说话。”

毕晓普终于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眼睛。他们对视了令人不安的几秒钟。“能允许我告退吗?”毕晓普说。

“好的,可以。”

来到游戏室,毕晓普明显不想说话。他把《导弹指令》插进雅达利游戏机,板着脸一言不发,将火箭弹射上天空。玩了一阵,毕晓普越来越生气,说:“去他妈的,咱们看电影。”他开始播放一部他们看过好几遍的电影,讲一群少年抵抗俄军突袭,保护家园小镇。看了二十分钟,贝萨妮打开门,钻进房间。

“他走了。”她说。

“很好。”

每次近距离看见她,萨缪尔都不敢相信他的胃里居然能翻腾成这样。甚至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在挣扎,不确定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待在这儿,毕晓普无疑想一个人待着,萨缪尔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打电话叫父亲来接他,尽管有一肚子古怪的情绪,但看见贝萨妮走进房间,萨缪尔依然高兴得像是上了天,就仿佛她抹除了所有次要的东西。萨缪尔不得不克制住冲动,没有伸手触碰她,搅乱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胳膊,拨弄她的耳垂,总之就是男孩恫吓他们所爱女孩的那些青春期举动,这些行为实际上是在用他们知晓的唯一方式进行身体接触,却蛮横得像是一个个小原始人。但萨缪尔对此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这不是长期相处的良好策略,所以他坐在他平时坐的豆袋沙发上一动不动,希望贝萨妮会再次在他身旁坐下。

“他是个混球,”毕晓普说,“死他妈胖子混球。”

“我知道。”贝萨妮说。

“他们为什么放他进来?”

“因为他是校长。还有呢?因为他有病。”

“太讽刺了。”

“要是他没病,也就不会出门乱走了。”

“有个词专门形容这种事:讽刺。”

“你没有懂我说的,”贝萨妮说,“要是他没病,你就不会见到他了。”

毕晓普坐起来,对姐姐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贝萨妮站在那里,双手放在背后,啃着或者咬住腮帮子,每次她聚精会神就是这个样子。她的头发绾成马尾辫。她的眼睛绿得能刺穿身体。她身穿着裙摆渐变成白色的黄色太阳裙。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贝萨妮说,“要是他没病,就不会出来散步,你也不会看见他了。”

“我不太喜欢你想说的意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萨缪尔说。

“没什么。”他们用双胞胎特有的那种异口同声说道。

三个人在不自然的沉默中看完那部电影,美国少年成功击退俄国侵略者,结尾的大团圆不像平时那样喜气洋洋,因为某种怪异的紧张气氛和不言而喻的冲突感淹没了整个房间,萨缪尔觉得就像他在家里和正在冷战的父母共进晚餐。电影结束,毕晓普的父母来叫孩子们准备睡觉,他们洗脸刷牙换睡衣,萨缪尔被领进客房。正要关灯的时候,贝萨妮轻轻敲门,脑袋伸进萨缪尔的房间,说:“晚安。”

“晚安。”他说。

她看着萨缪尔,迟疑了一瞬间,像是还有话想说。

“那时候是在干什么?”萨缪尔说,“前面在钢琴边。”

“哦,那个,”她说,“客厅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