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25/37页)

“这部作品,”她说,“其实是个玩笑。”

“什么意思?”

“它完全,呃,完全是沉默。”她说,“整部作品就是……沉默。”

他盯着她,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这部作品没有音符。”她说,“钢琴师只是坐在钢琴前,什么都不做。”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只是坐在那儿数拍子。然后就结束了。这部作品就是这样的。真是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录制这部作品。”

“录了十次。”

“其实算是个恶作剧。非常有名。”

“所以整盘磁带,”他说,“都是空白的?”

“我猜这也是玩笑的一部分。”

“该死。”

“不,很好,”她把盒带抱在胸口,“谢谢你,真的,你想得非常周到。”

非常周到。萨缪尔一直在想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哪怕是她离开后很久,他已经关灯,用毯子盖住全身和脑袋,蜷成一团哭了一小会儿。无情的现实驱散白日梦的速度是多么快啊。他在黑夜里苦涩地想着他的期待,想着结果怎么会如此事与愿违。毕晓普不想看见他,贝萨妮反正无所谓。礼物是个失败。破灭的失望,他心想,这就是希望的代价。

他大概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因为几小时后他醒来时依然在毯子底下蜷成一团,热得浑身是汗,毕晓普在黑暗中摇醒他:“醒一醒,跟我来。”

萨缪尔晕晕乎乎地跟着他。毕晓普叫他穿鞋,叫他爬出一楼电视室的窗户。萨缪尔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照着做了。

他们来到室外,毕晓普说:“跟我走。”他们在彻底的黑暗和寂静中爬上威尼托路的缓坡。大概是凌晨两点,也许三点,萨缪尔不确定。这个时间透着一种诡异的沉寂——没有声音,没有风,甚至感觉不到大自然的存在。偶尔能听见草坪洒水头启动的咔嗒声,还有校长家热浴缸的呜呜运转声。自动、机械的声响。毕晓普走得很专注,好像还有点傲慢。他此刻的步态与他们在树林里玩战争游戏时截然不同,他没有躲在树木背后或钻进灌木丛,不让身影暴露在敌人面前。此刻他走得正大光明,就走在马路中央。

“给你,用得上。”他说,递给萨缪尔一副蓝色塑胶手套,就是做园艺活儿的那种手套。戴在手上松垮垮的,肯定属于毕晓普的母亲。手套向上拉到萨缪尔的肘部,每根手指都有两三厘米的活动空间。

“到了。”毕晓普说,领着萨缪尔来到校长家附近的一个地方,茂盛的草坪与野生树林在这里相接。草坪上有一根金属柱,高度与他俩的身高差不多,顶上有一方白色盐砖,表面光滑,有一些棕色斑点。盐砖顶上是个黄铜固定碟。毕晓普伸手抓住固定碟,想把它扭下来。

“帮我一把。”他说,两个男孩使劲拽固定碟,最后总算弄松了它,发出的吱嘎一声在寂静中犹如枪声。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气喘吁吁的萨缪尔能闻到这东西散发着野生动物的气味,但盐砖本身还散发出另外一种气味,类似硫黄的臭鸡蛋味。他离柱子很近,能看见固定在半中腰的标牌:危险。有毒。请远离。

“毒死野鹿的就是这东西,对吧?”萨缪尔说。

“抓住你那一边。”

他们将盐砖从柱子上搬下来。它沉重和致密得惊人。他们抬着盐砖走向校长家。

“我好像不想这么做。”萨缪尔说。

“快到了。”

他们走得很慢,像消防员似的抬着那块沉重的灰色盐砖,他们绕过校长家的游泳池,爬上通往热浴缸的两级台阶,浴缸冒着蒸汽,水流在缓慢旋转,底部亮着一盏蓝色小灯。

“扔进去。”毕晓普用下巴指了指热浴缸。

“我好像不想这么做。”

“数到三。”毕晓普说,他们向前荡,然后向后荡,一次,两次,三次,松手。他们将盐砖扔进浴缸,盐砖溅起一团水花,随即消失在水里,紧接着传来低沉的咚的一声,它落在了浴缸底部。

“干得好。”毕晓普说。他们望着沉到水底的盐砖,闪闪发亮的水扭曲了它的影像。“到早上就化掉了,”毕晓普说,“谁也不会知道。”

“我想回家。”萨缪尔说。

“走吧。”毕晓普抓住他的胳膊,两人沿着马路向回走。来到毕晓普家,他打开电视室的窗户,然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