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14/24页)
“嗯,对。”
“朱尔斯和我非常认真。”
费伊点点头。
“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他有许多打算。”
费伊继续点头。
“许许多多。”
老师注意到她们在聊天,于是走了过来,她双手叉腰,说:“玛格丽特,你为什么没在刷马桶?”玛格丽特对费伊做了个会意的鬼脸,像是在说咱们是一伙的,然后就消失在了隔板背后。
“我在心里刷呢,老妈,”玛格丽特说,“我在想象怎么刷。这么做我会记得更加清楚。”
“假如你能和费伊一样认真,就也能去个大城市了。”
“对不起,老妈。”
“你们的丈夫,”施温格夫人加大音量,显然是在教育所有人,“会对室内清洁有一定的期待。”费伊想到教室墙上的海报,那些颐指气使的丈夫,头戴礼帽身穿大衣,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因为妻子连最起码的女性标准都达不到。她想到电视和杂志广告里的丈夫:咖啡,他希望你能为他的上司煮一壶好咖啡;香烟,他希望你的选择既时髦又有品位;塑形胸罩,他希望你的身材富有女性气息;在费伊眼中,名叫丈夫的这种生物无疑是人类史上最挑剔最苛刻的物种。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棒球场上的少年——傻蛋、小丑、笨手笨脚的胆小鬼,对自己充满怀疑,情感白痴——怎么可能会变成他们?
这批女孩结束练习,她们回到教室里,换下一批上场。她们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男生还在操场上,有几个因为扑球或滑行,身上已经脏兮兮的了。朱尔斯正在场上,体形仿佛角斗士,面容甜美如曲奇。玛格丽特说:“上啊,宝贝儿!上啊!亲爱的!”但他不可能听见。玛格丽特是叫给教室里的其他女孩听的,召唤她们来看场上的景象。地滚球朝朱尔斯飞去,他移动身体去接球,动作流畅而轻松,步伐迅速而坚定,没有像其他男孩那样在泥土中滑行,就好像他脚下是另一片更有质感的土地。他在棒球的前方站住,找到正确的位置,剩下的时间还绰绰有余,显得那么放松和毫不费力。棒球弹跳着飞向他的手套,却忽然射向天空——也许是打在石块或卵石上,也许是碰到了泥土中的凹陷,天晓得——速度极快而又出乎意料,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朱尔斯的喉咙。
他倒在地上,两条腿踢个不停。
家政课教室里的女孩觉得这一幕非常好玩。有些人咯咯轻笑,有些人哈哈大笑,玛格丽特转身对她们大喊:“闭嘴!”此刻的她看上去很受伤,非常羞愧。她看上去就像海报里的女人,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害怕,名誉受损,遭到唾弃——那种被不公正和残忍评判的感觉。此刻的玛格丽特就是这个样子。费伊希望她能收取玛格丽特的脆弱和尴尬,像除臭剂似的装进瓶子,像杀菌喷雾似的装进压缩罐。她要把它们寄给每一个地方的主妇。她要在婚礼上向新郎喷洒这些情绪。她要把它们做成的炸弹从屋顶扔进棒球场,就像扔凝固汽油弹似的。
然后,这些男孩就也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5
放学后,费伊独自坐在室外,膝头放着一本书,背靠温暖而粗糙的外墙,隔着墙听乐手漫无目的地演奏:小号爬上一个音阶,来到它最高亢最嘈杂的顶峰;木琴最小的琴键在被叮叮咚咚敲打着;长号发出只有长号才能发出的噗噗屁声。校园乐队的学生似乎正在休息,在两首曲子之间胡乱弹奏,于是费伊边等边看书。书很薄,是艾伦·金斯堡的诗集,她在重读写向日葵的那首诗,她大概读了一百遍,越读就越是觉得它是写给她的。好吧,不是真的写给她的。她知道这首诗其实写的是金斯堡坐在伯克利山上望着水面,感到抑郁。但她越读越觉得能在诗里看见她自己。金斯堡写道“机器之树那粗糙的钢铁根茎”,拿来形容化学之星工厂同样好用。“河中的油腻河水”就是密西西比河也未可知。至于他描写的向日葵田,换成艾奥瓦州她面前这片玉米田也挺适合,摇摇欲坠的铁丝网围栏将玉米田和学校分开,农田不久前刚耕作和播种过,现在是一片波浪状的黑色湿滑土地。学校在秋天开学的时候,玉米地会热闹得像是交战区:庄稼仿佛宽肩厚背的士兵,腰杆笔直,玉米穗就像铠甲,它们准备好了接受收割,从膝盖被一刀砍断。费伊坐在地上,等待乐队重新开始演奏,想象着收割庄稼,这一幕总是让她感到哀伤,11月的玉米地仿佛战场,砍断的庄稼白得犹如骨头,玉米秆像是半掩埋的大腿骨,直挺挺地戳出地面。接下来,艾奥瓦的严冬一天一天走近,晚秋的尘雪,11月的第一场霜冻,到1月这里就会变成冻土地带。费伊想象着芝加哥的冬天会是什么样,在她的想象中,芝加哥的冬天会好一些,比较温暖,有那么多的车辆、活动、水泥和供电提供热量,还有那么多热烘烘的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