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16/24页)

然而费伊知道,这完全是个精细复杂的心理游戏。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是假货,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孩。就算看起来她拥有其他人没有的能力,那也仅仅是因为她比其他人更努力,只需要失败一次,整个世界就会看见真实的费伊、真正的费伊。因此她从不失败。真正的费伊和虚假的费伊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就像船开出码头,老家慢慢地不见踪影。

做到这些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当一个从不失败的人还有另外一面,那就是你从不做任何有可能失败的事情。你从不冒险。看似擅长所有事的那些人都有个欠缺勇气的共同特征。举例来说,费伊放弃了双簧管。不用说,她再也不参加任何体育运动了。戏剧当然是不行的。她拒绝了所有派对、社交活动、联谊会、午后河畔嬉戏和晚上去朋友家后院围着篝火吃喝的邀请。此刻她不得不承认,结果就是她连一个亲密朋友都没有了。

申请圈大是她记忆中自己做过的第一件冒险之事。紧随其后的是她在毕业舞会上跳出的舞步。然后是她在操场上对亨利做的事情。冒险。此刻她觉得她为此受到了惩罚。整个小镇都厌恶她,亨利也羞辱她——这就是你当出头鸟的代价。

是什么发生了改变呢?是什么激发了这种新的胆量呢?其实就是金斯堡写向日葵的这首诗里的一句,这句诗似乎完全是写给她的,似乎一掌扇醒了她。这句诗在她有所感觉之前就总结出了她对自己人生的感觉:

可怜的枯败花朵?你何时忘记了你曾是一朵花?

她何时忘记了她也有能力做出大胆的行为?她何时忘记了大胆的事情时常在她心中发酵?她翻到诗集的封底,再次打量作者的照片。这就是作者,一个充满闯劲的年轻人,长相稚气,短发有点蓬乱,脸刮得很干净,穿宽松的白衬衫,下摆收在裤腰内,玳瑁壳圆眼镜很像费伊戴的这一副。他站在纽约某处的屋顶上——背后是城市的各种天线,再背后是摩天大楼的模糊身影。

费伊得知金斯堡将在来年担任圈大的客座教授,于是立刻申请了这所学校。

她靠在砖墙上。一个如此丰富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会是什么感觉?她担心自己在他的课堂上的表现:多半会失魂落魄,当场惊恐发作。她会像向日葵诗的叙事者那样:狼狈可怜的老东西。

乐团要继续排练了。

乐手开始集合,费伊听见他们在热身。费伊听着他们不和谐的合奏,贴着外墙的脊椎能感觉到声音。她转身用面颊贴着温暖的砖墙,看见教学楼的尽头有动静:一个人转过拐角走了过来。一个女孩。浅蓝色棉布套头衫,金发梳着错综复杂的发型。费伊认出那是玛格丽特·施温格。玛格丽特从包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了第一口,呼气,发出轻轻的吐息声。她还没看见费伊,但肯定会看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费伊不希望被别人发现她正在干什么。她从包里取出摸到的第一本书换掉金斯堡的诗集,动作很慢,免得碰到身旁的灌木丛。她拿出来的是历史课本《美国的崛起》,封面是一张黑白照片,亮孔雀蓝色背景衬托下的托马斯·杰斐逊铜像。这时,玛格丽特终于注意到了她——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她走向费伊,问:“你在这儿干什么?”费伊回答:“做作业。”

“哦。”玛格丽特说,完全符合逻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费伊是个勤勉而刻苦的聪明女孩,肯定能拿到奖学金。因此费伊也就不需要解释她的深层动机了,也就是她在这儿读可疑的诗歌和假装自己是个双簧管手。

“什么作业?”玛格丽特问。

“历史。”

“天哪,费伊。好无聊。”

“对,确实无聊。”费伊答道,尽管她并不觉得历史有什么无聊的。

“全都无聊,”玛格丽特说,“学校太无聊了。”

“简直恐怖。”费伊说,但担心自己说得不够诚恳,因为她非常喜欢学校,更确切地说,她喜欢她在学校里如鱼得水的事实。

“我等不及要毕业了,”玛格丽特说,“只希望能早点结束。”

“对,”费伊说,“用不了多久了。”学期行将结束的事实最近让她满心恐惧,因为她喜欢学校带来的明确性:一心一意的目标,显而易见的期待,只要你学习努力加成绩优秀,那么大家就知道你是个符合要求的人。但她生活的其他部分,就不能按照这个标准接受评判了。

“你经常在这儿看书吗?”玛格丽特问,“教学楼背后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