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搜索与捕获_2011年夏末(第6/13页)

房租必须足够低廉,否则按照她的工作,她就不可能付得起房租了,她的工作其实是读诗给孩童、生意人、术后病患和监狱囚犯听。一个人的非营利性慈善服务机构。她已经这么做了许多年。

“我曾经以为我想当诗人,”她说,“我年轻的时候。”

他们来到了一片比较有生气的区域:一条主干道,有行人,有几家小店。这个地方还没有被中产阶级占领,但他已经看见了中产阶级化的先锋队:一家号称有免费无线网络的咖啡馆。

“你为什么没有成为诗人呢?”萨缪尔问。

“我试过,”她说,“我不够出色。”

她解释她如何放弃写诗但没有放弃诗歌。她建立了一个非营利性机构,把诗歌送进学校和监狱。她认为既然她无法写诗,那就退而求其次好了。

“无法劳力者,”她说,“可以劳心。”

她的生活费来自艺术团体和联邦政府的小笔拨款,这种拨款总是不太牢靠,总是受到政客的抨击,总是随时有可能彻底消失。经济衰退前的膨胀时期,几家地区性的法律事务所和银行雇她向雇员提供“每日诗歌启迪”。她在商业研讨会上主持诗歌讲座。她学会了中层管理者的语言,也就是把愚蠢的名词变成更愚蠢的动词:激励化、最大化、会话化、杠杆化。她编写PPT讲述如何杠杆化诗歌启迪以最大化客户沟通价值,如何通过诗歌外在化压力和降低工作场所的暴力风险因素。听讲座的初级副总裁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们的老板照单全收。这都是经济衰退前的往事了,那时候大型银行还会扔钱打水漂玩儿。

“我收他们的钱比收学校的高十五倍,而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说,“后来我又翻了一倍,他们还是毫不在意。我都快疯了,因为我给他们讲的全是胡扯,都是我现编的。我一直在等他们揭穿我,但一直没有等到。他们只是继续雇用我。”

但经济衰退结束了这一切。等人们认清事实,明白全球经济大体而言彻底完蛋了,她的工作机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初级副总裁,他们中的大多数被公司毫无征兆地在一个星期五解雇,解雇他们的老板不到一年前还希望他们拥有充满美丽和诗意的生活。

“另外,”她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把电视藏起来了。这件事你没说错。”

“藏起来了。为什么?”

“没有电视的房屋就是一个声明。我想增加禅意的美感。我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有深度的人。不服气吗?”

他们继续散步。他们正在返回他母亲居住的街区,这个街区东面的边界是一座大桥,像拉链一样穿过城市的铁轨,在桥下拧成一个结。许多条铁轨,在往日足以源源不断地将饲料和牲畜送进屠宰场,足以让冶炼厂源源不断地倾倒炉渣,在今天足以运载几百万住在市郊的通勤者进出城区。一条宽阔的堤道,涂鸦完全淹没了挡墙,全城热爱冒险的年轻人留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签名,他们肯定是从桥上跳下去的,因为另一条进入堤道的途径是高大的铁丝网围栏,最顶上装着刀锋刺网。

“今天早晨我去见了法官。”萨缪尔说。

“什么法官?”

“你的法官。布朗法官。我去了他家。我想看看他。”

“你去偷窥一名法官。”

“大概算是吧。”

“然后呢?”

“他无法走路,坐轮椅。你想起点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应该想起什么吗?”

“我说不准。就是……事实如此。出人意料。法官是残疾人。”

萨缪尔觉得涂鸦自有其浪漫的一面,尤其是喷在危险地点的那些涂鸦。一个作者冒着受伤的危险写下一些字词,这里有一种浪漫的气息。

“你对法官的印象怎么样?”他母亲问。

“他似乎很愤怒,个头很小,但他的小是曾经块头很大然后慢慢萎缩的那种小。白人,面糊那种白。皮肤比纸还薄,几乎透明。”

当然了,涂鸦作者也不会写任何重要的文字。顶多只是他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越来越五颜六色。说起来,全国各地连锁快餐店的广告牌也在使用这个策略。仅仅是自我推销。仅仅是更多的噪音。他们之所以书写,不是因为有话非说不可。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品牌打广告。鬼鬼祟祟、冒着生命危险,只是为了制造反哺主流审美观的东西。太令人沮丧了,连叛逆也被腐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