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尼·赫·凯切尔(1842—1847)(第5/14页)
这种谴责和退让的友谊,它们那反常的、摇摆不定的关系,本可继续多年,但是新的情况使凯切尔的生活复杂化了,这种关系也急转直下地变了。
他也有他的恋爱故事,它正如他一生的一切那么奇怪,把他迅速地拖进了无法自拔的家庭的泥沼。
凯切尔的生活本来非常简单,他像无牵无挂的大学生在人间漂流,只有一些起码的需要,现在这一切突然变了。他的家中出现了一个女人,或者不如说,他有了个家,因为那儿有了个女人。这以前谁也不能想象凯切尔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他放浪不羁,随随便便,走路时吃东西,吃饭时一边喝汤、吃牛肉,一边吸烟,晚上不睡在家中,以致康·阿克萨科夫取笑他,说“凯切尔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别人是用膳,他是吃东西”。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个窝,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小天地!
事情是这样的。
几年前,凯切尔每天要经过索科利尼基和巴斯曼街之间的一些偏僻胡同,他遇到了一个穷苦的、几乎衣衫褴褛的姑娘;她疲倦,忧郁,是从一家作坊打这条路回家去。她并不漂亮,显得胆怯、羞涩而且可怜;她的存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谁也不会同情她。她是孤儿,没有一个亲人,多亏基督的照顾,给收容在分裂派教徒的隐修所中,长大之后,便去做苦工,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在世上过活。凯切尔开始与她攀谈,叫她不要怕他,向她询问她悲苦的童年,那痛苦的经历。他是第一个给予她同情和温暖的人,她也用全部的真诚对待他。他的生活是孤单乏味的,尽管他经常与朋友们饮酒作乐,高谈阔论,还不时出入莫斯科的大剧院和巴扎诺夫的咖啡馆,他的内心是空虚的;当然,他不承认这一点,甚至对自己也不承认,但那是无法掩盖的。这朵无人注目的可怜的花,自己落到了他的怀中,他把它接住了,没有考虑后果,可能也没有把这件事看得怎么重要。
在妇女眼中,文化程度高的上等人总是具备一定的当选资格的,比这低一等的阶级也自然被认为是活该牺牲的。对这一切我们谁也不以为奇……因此大概也没有人会提出指责。
孤儿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凯切尔。这也难怪,她是在分裂派的隐修所中长大的,她从那儿带来了狂热的献身精神,偶像崇拜,坚定不渝的信念和无边的忠诚。她所爱和所尊敬的一切,所畏惧和服从的一切:基督和圣母,圣徒和灵验的神像——这一切现在都集中到了凯切尔身上,他是第一个怜悯她和爱护她的人。这件事是半公开的,秘密的……他们不敢把它公之于众。
……她生了一个孩子,当时她病得很重,孩子死了……可以巩固他们关系的纽带断了。凯切尔对谢拉菲玛变得冷淡了,不大与她见面,最后抛弃了她。这个腼腆的女孩子“不会轻易了却相思债”22,这是可以断言的。除了这爱情,她在世上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呢?除非跳进莫斯科河。可怜的姑娘白天干完了活,披着单薄的衣衫,不顾天气阴霾,冒着寒冷,走到通往巴斯曼街的路上,等待几个小时,只为了见他一面,目送他经过,然后回家,整夜啼哭;她大多躲在墙角边,但有时也向他问候,与他搭讪几句。只要听到一两句亲切的答话,她就惊喜若狂,快活地跑回家中。关于自己的“不幸”,自己的爱,她羞于启齿,也不敢讲。这样过了两年多。她默默地、毫无怨言地忍受着自己的命运。1845年,凯切尔迁移到了彼得堡。这太痛苦了。甚至在街上也看不到他,在远处也望不见他,不能目送他经过,只知道他在七百俄里以外,在异乡客地,却不知道他身体可好,有没有遇到什么灾祸——这是她无法忍受的。她告贷无门,只得一戈比一戈比地积钱,把全部意志集中在一个目标上,这样过了几个月,她终于动身到了彼得堡。疲倦不堪、又瘦又饿的她,找到了凯切尔,哀求他不要抛弃她,要宽恕她,此外她一无所求,她会给自己找到一个栖身之所,她会去做苦工,过贫困的生活,只要能与他待在一个城市里,有时可以见他一面。直到这时,凯切尔才完全明白,在她的胸膛里跳跃着怎样一颗心。他感到震惊,喘不出气。怜悯和悔恨,以及意识到自己在这么被她爱着的心情,改变了他所扮演的角色。现在她可以留在他这儿了,这就是她的家,他就是她的丈夫、朋友和保护人。她的理想实现了;那些阴冷的秋夜过去了,可怕的旅途忘记了,那嫉妒的眼泪,悲痛的饮泣,再也不会有了:她已与他在一起,从此不再分开。在凯切尔回莫斯科以前,没人知道这故事,除了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如今不能掩盖,也不必掩盖了,我们两人和我们的全体朋友,都张开了双臂,迎接这个完成了英雄业绩的腼腆孩子。